林清规的葬礼很朴实无华。
按照惯例,掌门客死他乡,需要将其尸首送回门派楼安葬。然而现在不可能派出人手护送林清规,只好葬在当地的天机塔旁,待来日重新葬回菩提去。
林清规的尸体如同一只美丽的,上面覆着冰裂纹的瓷盘。她的皮肤白得吓人,其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仿佛再轻轻一碰就会碎掉。她的眼睛也因为透支而完全失明,若将眼皮翻开,还能看到她透明的瞳孔。瀑布般的雪白压在她的颈下,再也变不回青丝。
林清规手中还捏着半截断掉的冰笛,如她自己一般泛着淡淡的光泽。芽绿色的服饰上染了她自己的点点血迹,远远看去如早春景色染上几瓣梅花。她平躺在木板上,等待着被埋入土中,就像寻常等待着今天。
她走的痛苦,神色却还是那么安然。
所有门派的弟子多多少少都来了几个帮忙,我们自然也去了。我一瞬间是有些愣神的,仿佛与她对话还在昨日,一转眼就像琅姑姑一样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我的面前,再也不会坐起来。
这么一算,我看着多少人走了?
我走之前又还要再看几个人?
我不愿再想下去,只是看着他们保护好林清规的身体后,将她小心翼翼放入天机塔碑旁的坑中,一点点掩住了踪迹。
她安安静静躺在里面,等着某一日的叶落归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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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怎么不见我们的火铳?是因为……这是距离现代八百年的梁朝,我们火铳用的还不熟练么?”
在看到战场时,我发出这样的疑问。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为什么我们有那么好用的火铳,却不使用在这里呢?
有漪没有听懂,只好想办法解释。
“火铳的数量毕竟无法普及那么多,只好全部用在攻城防守的地方。幸而平兵没那么狡猾,把自己的火炮全拉去攻城了,反而让主战场消停了不少,也算是势均力敌。”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做出这样奇怪的举动,不过好消息是,我们这里还能近身作战。”
“倒也没错。”
我这样说着,心里却还是觉得奇怪。脚边飘过一片物事,不知道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一片蓝色的花瓣。
“师姐,你看这是什么?”
有漪接过花瓣,闻了闻:“这是无穷花瓣。奇怪……无穷花多是粉色,应该没有蓝色的,这里怎么会出现……?”
“无穷花?”
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就是又一批敌人杀上来。一瞬间又陷入混战,很快我就和有漪走散了,只好先去找我们自己的医疗基地。淳师姐她们都在那里,见我没事也放心许多,只是叮嘱我千万小心。
我环顾一周:“有看见有漪师姐她们吗?”
淳师姐回答:“她们方才来找过你,看你不在也就走了。大概往那里去了。”
她指了一个方向。我也顾不上许多,撩开布帘就往外跑。刚一出帐,我就险些被一箭穿胸,幸而被一个人狠狠拽了一把才保住一条命。待要看时,只能看到一抹紫色的身影和一把纯白的头发往我跟前一闪就消失了。
我知道那是谁,想要跟上却找不见她的人影了。幽莲夫人并不在这附近,估计是与我和有漪一样走散了。希望她们母女能早些碰头,毕竟有亲人在身旁,总要放松的多。
我四处寻找,一边抵御随时到来的袭击。
恍惚间我听到有破空而来的风声,下意识把脑袋一侧,一根粗大的木棍从我耳朵旁飞过,猛跌在地上。其棍身被汗水打湿,看起来显得格外沉重。
我回过头看是谁,那平兵先发制人,见我没有被木棍打中,便要用手刀将我击晕。他似乎是瞄准好了专门冲我来的,我只好往后一撤,先离开医疗基地,免得把祸水引到那里面的师姐去。
剑与棍在空中交织碰撞,发出铿锵有力的声响。我凭借着稍微灵活的身法和剑术,不断寻找着平兵的破绽;而那平兵没怎么想到我这样能扛,下手越发野蛮。
我们之间的战斗激烈,两人的气息也都变得急促起来。我只觉得身体越来越累,手下的剑大抵也是迟缓了不少,竟引得他以为我已没了力气。我看他双手紧握木棍,猛地旋转身体,使出一招“旋风扫叶”,试图一击将我毙命。
然而我与宋错打过一次,敏捷预判都有了提升,早有预料,便做了个假动作,躲过了平兵的反击。看他愣神,我趁机向前一步,剑尖直指他的胸口。他虽然反应迅速,但已经来不及完全格挡,只得用木棍勉强挡住了剑尖。
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不好意思,我好歹也是受过特训的。
我狠狠一用力,竟直接震碎了木棍,将剑插进他的心窝。这是我第一次杀人,但因为在所谓的梦中,我已没有太大的恐惧,只有死里逃生的侥幸。眼看着周围一片血战,血腥气直往我鼻子里撞,引得我传来模糊的反胃感,一阵一阵。
我揉一揉鼻子,随即更向前突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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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幽莲夫人与息渺走散,一路上遇到不少人,什么门派的都遇见了,以及梁军也碰上了不少,她心里着急,唯恐在不远处的尸体堆里看到那抹她始终没见着的白发。
一个一个的敌人往她这边无意识地扑过来,与虫子无异。她扬鞭抽倒一批,就又是一批过来。再这样下去,还没等自己先找到息渺,就要被这群虫豸淹没了。她只得使出不常用的招数,暂时摆脱掉附近的平军,继续赶路。
息渺正被一群平军困着,在其中辗转周旋。四周全是敌人,她不得不时刻动弹,免得露出破绽。她尝试着撕开一条口子,杀出一条血路来寻求救援,但距离她最近的友军都已牺牲。
她一刀封喉,就要跳出这个包围圈,然而未曾来得及撤回自己的手。
息渺的左手飞到空中,还握着露陌刀。
“唔——!”
息渺落地时滚了好几圈,险些没爬起来。她的小臂整个被砍掉,露出了骨茬和肌肉。息渺管不得其他,扯下自己身上的堆纱装饰,往自己的大臂上狠狠一紧,激得断口处残留的血喷溅出来。
那平军还要再杀,已经被一箭穿心,再没有补刀的机会。息渺索性隐藏自己,把露陌刀丢入火中,待刀烧的通红,抓过来狠狠往自己断口处按去。
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才勉强忍住这一声惨叫。
等幽莲夫人找到她时,她的断口已经不流血了,只剩下烧焦的痕迹。幽莲夫人心痛地无以复加,却也难再管其他,只好将自己的幽咽刀交给息渺。息渺只有一只手,幽咽刀总长些,一寸长一寸强,只好优先用来自守。
幽莲夫人根本顾不得哭,她的处境暂时不允许她为女儿难过。她能做的,只有紧紧贴在女儿身边,不让她受到更多的伤害。
她的噬魂鞭,护着她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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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路过我们的静水旌旗。旌旗猎猎,染上些许尘土。我紧了紧旌旗的基底,继续寻找有漪她们。
没跑多远,我就见到了她们。她们正混在一堆人中乱斗,看起来很难脱身。我避开友军,狠狠往其中一名平军背后一插,将无洭解救出来。无洭没说什么感谢的话,只是用一种很强烈的眼神看我一眼,随即同我一道救出了有漪。
有漪大喘一口气:“这里的平军明显变多了,看来我们战线在往前推进,这是好事。”
我指了指旌旗:“我们的旗子都插到这儿来了。”
无洭迅速瞄了一眼,笑着把自己脸上的血迹和尘土一把擦掉:“好!再往回打,把他们全部赶出去!”
“你们先去医疗基地吧,离这儿不远,好像也就几十丈。”
“不去。”有漪随手蹭掉自己伤口上的血迹,“等这一批平军打退了我们再去。休息的差不多了,我们该继续往前了。”
我和有漪无洭她们俩待在一起,安全感剧增。尽管大家都顾着眼前的敌人,但身边有熟悉的人,感觉确实很不一样。我们其实没有打出多远,大概也就三十来米,还是与旌旗在一条线上。
话到我们这里激斗正酣,只听得身旁有漪一声。
“我们的旌旗倒了!”
我们侧首,果然见静水旌旗覆在原先挺立的地方。旗杆从中间断成两截,像是已经支撑不住。
无洭见后便要往旗子那儿跑。
“别管旗子了!那里敌人太多,你去了会出意外的!”
无洭回过头来。
“旗就是我们的脊梁。脊梁不可断,旌旗不可倒!”
无洭爬上土堆去,试图重新将门派旗立起来。她一把抓住旗子,将其立起;随即抽了自己的剑出来,把剑柄往旗杆中心一插。
她正打算把剑刺下去,然而下一秒,一把弯刀就贯穿了无洭的胸膛。
一名平兵在后头吐了一口血,拔出刀来,随后带着自己身上的数支箭矢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