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里》说,编草鞋的刘备,家里是个破落的院子,但是门口长着两颗大桑树,枝繁茂盛,“远望亭亭如盖”,十里八乡的人看了都说,“此家必出贵人”。
高鹏达的家,居住条件比前面那一排排单身宿舍的排房要好些,有一个小院儿,但也很破败,不过妙就妙在门口居然也长了一株小桑树。
院门微掩,张洋刚想高声喊一声,却被马有才阻止了。屋子里还亮着灯,但是一股股浓郁的酒气已经传了出来。
“看来这是喝了不少啊,”马有才脸色阴沉。
张洋快步推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只有屋子中间四张小方桌拼在一起,上面凌乱的摆着几小碟萝卜豆、咸菜、大葱蘸酱,此外就是摆的到处都是的酒瓶子,好酒还不少,茅台、六粮液,还有江小黑、马栏山、三锅头的,一片狼藉。
墙角一溜,摆着两张破沙发,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师傅正躺在上面酣然大睡。墙角处却摆着两节落地衣架,上面挂着大衣、西服、领带的,却都是光鲜的高档货。
高鹏达正穿着衬衣,撸着袖子,歪着头,还坐在那举着一个杯子,透着灯光,好像在观察酒的颜色。
“高厂长,高厂长!”张洋喊了他两声,醉眼迷离的高鹏达这才转过了头,看了两人一眼,突然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哎哟,马……马县长,马县长您来了……”
“你这是什么情况啊?”马有才问道,“酒喝了不少吧?”说着,瞥了一眼凌乱的茅台、六粮液的瓶子。
“是,是是……马县长,这不,我们一直在研究新品酒呢,”高鹏达有些讪讪的,看到马有才的目光投向了那些茅台,忙又道:“不过,不过这些可都是我自己掏腰包的,而且,我们也已经拿到了汉北医科大学中医药教授的两个保健酒专利……”
“哦?”马有才有些惊奇。高鹏达苦笑道:“马县长,你也知道,厂里现在哪儿还有什么钱啊,不怕你笑话,就为了这些,为了研究新产品,为了喝这些茅台、六粮液,我……我车也卖了,家具也卖了,老婆也离婚跟人跑去国外了,您看看,我现在真是家徒四壁,就剩下那一架子衣裳了。没办法,出去谈生意,总得有个光鲜的形象吧,代表着厂子呢,其实我是啥样,我是绣花的草包枕头啊……”
高鹏达哽咽了,两个老师傅也醒了,红着眼睛看着三人,默不作声。
马有才心里也有些酸楚,之前江河说高鹏达平时应酬喝的都是茅台酒,自己还以为他是穷庙富方丈呢,原来是这样的情况。
“好了,”马有才拍了拍高鹏达的肩膀,道:“本来,我还想跟你谈一谈酒厂的后续发展问题的,现在看也不合适,换个时间吧。”
“不,合适,合适!”高鹏达忙道,“马县长。我一点都没有醉,我也有一肚子的话想跟你说……”
从棚户区出来,夜色已深。回到了霓虹闪烁的大路上,马有才的专车已经等在了那里,作为马有才的专车司机,自然不会傻到真的回去睡觉,一直等在附近呢。
高鹏达拉开了车门,护着马有才上了车,这才挥着两手告别。
“高厂长,快回去吧!”张洋摆手道。
车子很快驶了出去,高鹏达的身影在后视镜里渐渐的远去,还在那遥遥的挥着双手。
“瑕不掩瑜,这样看,高鹏达倒也是一个能干事的人,”马有才在后座好像自语般的道。张洋沉吟了一下,接着道:“现在酒厂还是集体企业,如果能够改制,有了政策和市场的激励,他带着这帮人,应该能干的更好。”
马有才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觉的,他能做起来吗?”
“能,”张洋沉声道,“马县长,只要有您的支持,谁能做不起来?而且,高鹏达这人吧,我觉得他的思路还是很踏实的,人选有了,酒厂现在缺的确实也就是资金和原材供应这两样。如果我们能够积极的推动,让大路集团投资酒厂,就解决了资金问题,然后由酒厂再并购了长海集团,解决了酒厂的生产原料问题,加上高鹏达的公关能力,要打开市场也并不难。这样一来,我觉得多则两三年,少则一年半载,酒厂就能够以全新的面貌重新焕发生机和活力!”
“嗯……”马有才陷入了沉思,半晌,才道:“操作的可能性有多大?有没有什么大的阻力?”
马有才显然是肯定了这一想法,张洋明显的有了兴奋之色,忙道:“改制的事情顺水推舟,高鹏达自己应该也能掌控的住,我们只要保证职工的利益和集体资产不流失就行,大路集团应该也没大问题,至于其他环节的阻力,也就一个长海集团了,不过……”
张洋沉吟了一下,“马县长,我觉得对于解决酒厂这样一个事关民生发展的大问题,再造一个益阳的品牌企业,就必须要破除一些人的小农思想,就算是牺牲少部分人的小利益也并不为过,何况,并购也是为了共同壮大发展,也并不是牺牲一个,成全一个这么截然对立的。”
这话很明显,牺牲的肯定就是长海集团的小农意识了。马有才点了点头,对张洋的认识层次和清晰的思路表示了赞许。确实,从哪个方面来考虑,他都应该支持这一思路的推行。要干事,当然不可能让人人满意,对于反对的小部分人,马有才觉得的做大事必须抓住重点,分清主次,必要的话,他必须对发展道路上的阻碍予以强有力的清除,这才是一个地方主官所应该做的事情。
“安排一下明天的日程,让青山乡的郑远华、郑美萍,发改委的老钟,还有安监局、工商局、税务局几个部门的主职,到我这开个专题会……”马有才沉声吩咐道。
车子已经开远,马有才没看到,站在那挥手的高鹏达,此时正如释重负的扯开了领带。一辆黑色的路虎车已经滑行了过来,停在了他的身边。
开车的,居然是个妙龄少妇,一袭黑衣,大波浪卷的长发,衬托的肌肤白皙、红唇诱人。
高鹏达拉开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女子捂住了鼻子,嗔怪道:“这是喝了多少酒啊,这么重的酒气,难闻死了。”
高鹏达哈哈一笑:“哈,戏要演得逼真,怎么能不下大点儿本钱呢。”
女人落下了车窗。“对了,这几个龙套的钱都给了吧。”高鹏达问道。
“给了,卖血的那家伙真贪心,多要了五百,”女人撩了下长发道。
“穷鬼嘛,都这个德行,给就给了,你那一包的狗粮,都不止这个钱了。”高鹏达舒服的靠在了椅子上,手摸上了女人的腿。
“去哪儿?”女人问道。
“你说呢,要不,回这个小院儿去?”高鹏达笑道。
“得了吧,要去你去,这么个破地方,真不知你还留着干什么。”女人撇嘴道。
“破地方?”高鹏达瞟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小情妇,“亏你还是个留学的研究生呢,不知道刘备家的桑树吗?亭亭如盖,此家必出贵人,”高鹏达有些感慨的望了一眼远处小院的方向,“我的富贵,可都是从这儿得来的啊……”
远处一片黑暗,早已经看不清那个小院还有门前的小桑树了。
“走,回咱们的别墅,洗澡睡觉去!”高鹏达道,一把拽过女人,在她嘴上亲了一口。
路虎无声的滑进了夜色之中。几分钟过后,一辆普桑从黑暗中缓缓的驶了出来,昏暗斑驳的街灯,照亮了车里江河坚毅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