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环境、社群、族裔。
天灾、战争、时间、概念。
生命撒豆成兵,落入种种事物构成的黑盒中,卷进原初与深渊的永恒斗争中,经由时间磨成粉渣,直至消逝。
无时无刻不受到操控,被桎梏压缩,由看不见的命运大手拿捏,浑身系满傀儡线,往复纠缠,不得自由。
生存于世,意味着受束缚。
即使是合道者,也无法万事随心意。
反过来说,唯有死去,才能彻底断去身上的线,回归灰海,从此不沾因果。
生者,不过是尽量斩断触手可及的线,求取那片刻的、狭隘的、相对的、有限的自由。更有好事者坠入大网,享受被线缠裹的过程。
其实有的时候,倒不是说刻意地要去追求自由和随性,仅仅是,总有东西挡在路上,阻碍了生者去实现愿望、践行意志。
“永别了。”
亚瑟伸出右手按在屏幕上,把尖帽图案连着投影、产生投影的机器、承载机器的系统……统统抹去。
灰雾顷刻间吞噬掉整个武器平台,极端低温再次袭来,远远的还能看到那些彻底冻结的卡塔兹人。
传递信息需要物质实体。
没有了物质实体作为媒介,隔着无法想象遥远距离,强如道主,想要维持通讯也不大现实。
权限者只需要灰海给予的傀儡线,对此甘之如饴,视其为维持自身存在的蜘蛛之丝。至于其他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自然越少越好。
“真顽固啊。”
声音再度响起,细如蚊呐,从武器平台逸散的空气不足以维持它稳定发声。
摊开右手掌,亚瑟冷冷看了眼,掌心粘着些许白色的扭曲事物,正在层层灰雾包裹中挣扎,试图传出来些许信息。
“你知道……”
“噗!”
亚瑟果断闭上眼睛,左手中指瞬间贯穿耳膜,精准刺入大脑皮层处理声音的部分,同时运转苍蓝魔力,撑起厚厚的心灵隔绝立场,避免和这货有任何接触。
高纯度灰雾疯狂围剿,十五秒后,缠人的白帽小人失去所有痕迹。
睁开眼,身体受损部分在中指抽离时自动修复完全,亚瑟吸了口未弥散开的空气,没有从中感受到一丁点残留气息。
概念生命的存在本身即是一种“污染”,从它们口中知晓信息,等同于承接因果,日后不可避免受到影响。
若是想要避免接触,必须做绝,不入局中,斩断傀儡线。
此间事了,亚瑟转过身,正准备飞回行星大气层内,前倾的身体突然一顿,瞳孔猛地收缩。
紧接着,刚刚不久前感受过的寒意再次涌上背脊,令他下意识地紧咬牙齿,浑身燃起火焰般的灰雾。
矿业星【洛山达】,围绕恒星【白玉七】飞行的众多行星之一,被无数人造金属都市覆盖的大地……
在那金属大地之上,维持各城市能量供应的能量塔绽放耀眼光芒,像是已逝的先祖灵魂从地底深处苏醒,重回世间。
辉光相互勾连,组成卡塔兹人的通用语文字,直白镌刻在星球的表面:
——【伟大游戏即将开幕】
——【尽情享受吧】
——【离群者】
——【持有资格之人啊】
——【愿你在即将到来的狂潮中】
——【拥抱】
——【无尽的欢愉】
刹那间,仿佛百爪挠心,一股难以言喻、近乎痛苦的强烈情绪冲上亚瑟脑海,刚好卡着心灵屏障的间隙阴险刺入。
思念!
对方用未知手段改变了世界运转,强行传递信息,并依托信息隔空输送思念,意图强行对亚瑟进行“渲染”!
在他自以为掌控全局的松懈瞬间插手,信息本身无可避免,背后又暗藏手段,时机把握妙到毫巅。
哪里,不过是对低等生物无视其忠告的小小惩罚。
不论有何限制,隔了多远,概念生命依旧无可抵挡!
作为灰海之子的衍生物,最上位的污染源,它们有太多办法让凡物屈膝臣服。
“可~~恶~~~~!!!”
双眼血红,亚瑟正与冲入心灵的强烈快感艰难对抗。
白色尖帽小人,暂且视为和【壳仙】同层级的概念生命,未知合道者。
它的本质接近“快感”、“欢愉”。
快感中混杂着“爱”,欢愉中渗透着“癫”。
是一道把万物生灵拉入某种极端的滑坡,无可抗拒的诱惑。
空白小人,给予空虚者以意义和满足,进而沉溺于幸福。
“福你【哔!——】!”
没有对抗的手段!
此处是【罗雷塔】的宇宙太空,不是【苍蓝泡沫】内部,单单以他的心灵力量,在没有准备万全的情况下被概念生物偷袭,绝无幸理。
“啊啊啊啊啊啊!!!”
生死关头,能依靠的唯有自身。
身为权限者,死而复生,维持多元宇宙平衡的这份骄傲,支持着他,死死硬撑,不被同化。
然而,这份骄傲,已经濒临崩溃。
精神力量的博弈不是意志力强弱的问题,好比是意志再坚强的鼹鼠,不可能打赢狮子。实际,亚瑟和欢愉概念生灵的差距还远在这之上。
不过……还没到真正的穷途末路。
亚瑟武道禀受无心剑圣传承,心灵魔力源于【苍蓝泡沫】特殊环境,而其力量根底,还是在塑钢世界骑士修行,是完全靠他自己,于死亡的前一刻领悟。
死亡的尽头,不是对任何哲理的领悟,更不会释然。
有的,是对此时此刻存在的执着。
对生命的热情。
以及认识到生命与存在无可替代的价值后,仍然选择燃烧,走向死亡的觉悟。
生与死一体两面,燃烧招致死,燃烧才是生者存在的形态,才是生存。
灰雾,源于燃烧。
点燃生命,将可可的火焰转向自身。
“欢愉是吧……好!我让你来!来了就给我有去无回!”
“灰雾,给我吃了它!”
独属于亚瑟的个人特质,【遗忘】,同时存在着另一种性质。
借由对人类的部分缺陷进行“遗忘”,获取长时间的、更加纯粹的强大,此外,通过转换“状态”人为激发情绪,进入到特殊的精神节奏中,获得短时间爆发力量。
既然无法抗拒,那便使之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主动消化。
接纳,并且收集,储存。
攻击性的思念同样是思念,是往生种的食量,会动的食物一样是食物,等杀掉了自然不动了。
……
不知过了多久。
行星表层,辉煌灯光已然散去。对方既耗费大量能量,强行跨界施加影响,达到目的,不会再多做停留。
亚瑟狰狞的表情此时完全平复平复,嘴角上翘,头颅缓缓扬起,后仰,绻缩的身体完全舒展开。
挪开挡着上半张脸的左手,额头中央闪烁着一抹奢华璀璨紫光,双眼瞳孔变成淡紫色的?形状,绽放令凡人发疯的吸引力,无可抵御魅惑。
【你成功吸收了活态思念!最终转化率2.71%!】
【你吸收了活态思念,部分数据发生变化,请自行查阅!】
……
【姿态·欣狂:委身于欢愉之潮,乘着它去实现一切!满足你的任何欲望!在情绪能量完成充能时,你可以选择进入到“欣狂”姿态,以自身为中心形成心灵结界,影响内部生物,不分敌我,最高持续时间为三十分钟!】
【心灵结界·欣狂:处于结界内的任何心智存在,每20秒经历一次精神属性豁免判定,精神50以下必定陷入欣喜若狂状态,沉湎于欲望潮流,50以上有概率通过判定,但仍会受到影响,达到99将完全豁免!】
所谓“敌我不分”,当然包括亚瑟自己。
愉悦的狂潮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高扬感,令他迫切想要施展拳脚,去做一切想做之事。
最终,亚瑟迎合了这种欲望。
在最艰难的时候拼死抵抗,确认没有威胁,又彻底放开,闲庭信步,出现松懈,生物不可避免的劣根性。
白色尖帽没能彻底洗刷掉他的意识,反而送出了一份思念大礼,此间已没有什么东西能逼他压抑欲念,确实没有什么压抑的道理。
【精神:90】
增加的6点属性,令精神直接跨过90大关,亚瑟感知再度跃升,令他能从太空直接感知到大气层下的渺小生命,锁定想要找的目标,相应的,苍蓝魔力变得更加强大、活跃。
事到如今,不需要再作掩饰。
要拿什么直接去拿,要杀谁直接去杀,要建立势力组织直接去建立。
现在要去清理门户,处理先前的遗留问题。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猎取快感,需要寻求死亡阴影下的宣泄,磨合刚刚得到的不属于自身的情绪力量。
欲壑难填。
接纳白色尖帽的思念,等于变相的饮鸩止渴,保留自我意识,容纳崭新情绪。
欣狂者,必然不断追求更加刺激和新颖的快感,而当欢愉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时,再不会有任何的抗拒,对自我造成不可逆的影响,相当于造了一个备用人格去储存这部分外来思念。
自己无法违背自己的意志,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