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是没有人的存在。
刀剑矛斧,为了斗争被锻造出来,并最终服务于斗争,而人类却并非生来就是斗争的工具。
缺乏先天斗争性的人,只会成为剑拖累。
人是没有经过锻造的粗胚,不堪大用。
真正的剑,应当脱离使用者的局限,百分百地展现出自身优越的破坏能力,不断从斗争中吸取养料,斩获胜利的果实。
遗憾的是,世上难有真正的剑,它们作为杀伐的第一号执行者,却被不知斗争的劣等物种握持,不能真正发挥出自身的天赋才情。
人是多种物质混合起来的,是杂质。
杂质如何能真正服务于纯粹的伟业?杂质如何从神圣手中夺取万古的权柄?它们连维持自身的存在就已是如此艰难。
不行的……
仅凭那种半吊子的东西,根本做不到的。
你们,还不够格……
拉斐尔出生于剑的家系。
他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被称作“碾碎齿轮”。
过去的姓氏被抛却在历史的尘埃中,没有谁会在意那种无关紧要的事情,拉斐尔现在自称是什么,那就是什么,强者的任性会得到接纳。
数百年前的现世。
拉斐尔还是个渺小凡人的时候,他的家族就已经名声远扬,出过不少领袖和统治者。
握着剑的战士们庇护了周边数个空岛,为苦难的民众带去希望。
那是黑暗的地盘,邪恶在羊群周围逡巡,用那肮脏浑浊的目光从中挑选着肥而美的肉。
从小,拉斐尔亲眼看着族人们如何锻炼身体,利用魔力强化脆弱的手脚,使之坚如钢铁,金刚不坏。
家族的生长系魔法独树一帜,并在传承中不断改进,成为了一门强大的独特魔法。
剑的家系源远流长,人才辈出,一代代英杰前赴后继,为保护身后宝贵的家园不断挥剑,是抵御来自异界腐化之流的坚定防线。
然而,这道防线的本质,却是人命的堆砌,是以无数劣质铁胚的损坏铸就的虚幻城垒。
再如何专心于剑,握持它的也是凡人,精神上的完熟无法掩盖肉体的弱小,更无法真正对怪物们造成伤害。
持剑者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用那微不足道的生命去稍微搪塞下邪恶的牙缝,为更多的人争取一点时间罢了。
家族成员的平均寿命不到三十岁,死因有七成是战死,剩下三成是伤病。
每个人自诞生就背负起沉重的使命,它们比同龄人更早地成熟,更早适应恶劣的环境,更早结婚生子,更早地死去。
加速。
简直是在加速。
能够战斗的人实在太过短缺,必须不断补充兵员,不断加速。
将本应有个七十年,一百年的人生,浓缩到二三十年内,使其爆发出最璀璨的——或者说一闪而逝的脆弱光芒。qqxδnew
年幼的拉斐尔整日抱着膝盖坐在树下,看着或熟悉或不熟悉的人离家,去往前线。
他自幼身体羸弱,百病缠身,手脚纤细而羸弱,皮肤和女孩子一样白皙。
家族中像他这般大的孩子,至少已经掌握了数种身体强化魔法和剑术,可拉斐尔连剑都举不起来,在外面走个一百步都会大口喘气。
拉斐尔不是练剑的材料。
没人觉得他能够战斗,也没有谁会勉强他这么做,即使真的强迫他拿起沉重的剑,不过是为前线多填一把骸骨。
与其做无意义的牺牲,不如让它和那些被庇护的人一般,过寻常的日子好了。
于是,既不参加训练,也不用去往战场,只是偶尔做些不需要体力的杂活。
大多数时间,他都坐在路边的树下,目视战士们离开。
离开的人,有一些不会再回来。
它们走的时候,头跟固定住了似的,一转不转,不看天空,不看草地,不回望家园,当然也不看拉斐尔,它们的眼睛直直盯着前方,像是在注视未曾谋面的敌人。
拉斐尔一直看着,一天又一天,重复着孩童的日常,直到他同年代的人战死的消息传来,都还在继续这样的生活。
无关紧要之人。
仿佛多余的装饰品。
谁会去在意这样一个比小草还没有存在感的人呢?
在拉斐尔的直系血亲全部阵亡后,隔个两三天才会有人和他说一次话,对话仅限在“啊”,“嗯”之类的简单交流。
腐化的潮流到处扩散,局势紧张,谁能有空去关注一个不能战斗的人。
不知从何时起,那个总是坐在树下的身影消失了。
没有谁知道拉斐尔去了哪里。
在此之前,也没有谁真的注意到这件事,大家的脑中充满了各式关于前线糟糕形式的情报,根本无暇关心这些。
等到有人发现拉斐尔失踪时,已经过去了两周时间。
。。。。。。
“银啊——”
“贯穿他吧。”
沉醉的祷告声,一如灰尘中四散的叹息,在最敏感的心灵察觉到之前飘散。
——“噗!!”
璀璨的银线自虚空中绽放,无数羽毛般的华丽光彩纷飞而起。
正在施展【墨人流·水】的亚瑟只觉得一阵轻微的电击感,接着就失去了身体的知觉。
发生了什么?
他的意识相当清晰,只是此刻已经无法感知到身体的存在。
没有痛觉,没有异常状况,可也无法动弹。
经过武术影响而变形的身体收缩回原样,紧接着开始向地面坠落。
在这一过程中,亚瑟甚至连眨眼的动作都无法做到,只能任由重力摆布。
坠落。
坠落。
不得不坠落。
如死去凤凰的羽毛,在碎裂的火焰中零落。
倏忽间,破损木制傀儡的身形在他面前浮现。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它的身体上插满了种种刀剑。
不是握着武器,而是插着。
它张开自己的那些手臂,关节齿轮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它闭合那些齿轮,并使得它们如鲨鱼的牙齿一般相互咬合,刺穿挡在前方的障碍。
在尘埃落地之前,送上最后一击。
——“哧啦!”
刀剑献上了赤诚的拥抱,鲜血则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拥抱的奖赏品,它们蜂拥而出,在群起而至的奖赏中愉悦颤抖。
不!鲜血不会白流,它们在拥抱刀剑,但虚无的精神却会选择奋起,从骨肉中挣脱出来。
一只完全由灰色固体凝聚成的手臂自亚瑟破碎的心脏中伸出,抓向了木制傀儡的头颅。
没错!即使肉体无法动弹,他依旧可以操纵灰雾!
心脏是承载灰雾的核心,当它被割裂之时,那本源的强大力量绝不会就此熄灭。
然而……
“没用的。”
“你赢不了我。”
傀儡僵硬的面部动了两下,继续收紧猩红怀抱,看上去对那只灰雾手毫无忌惮,即使到了眼前也不闪不避。
“血肉依靠雷霆的力量得以连接,万事万物都靠着银色的光辉维系运动。”
“即使再强大的肉身改造系超越者,能改变的也只有肉体存续的外在表现。”
“你无法跨过银的界限,无法抵达绝对的真实。”
大量血肉被邪异的刀剑削减摒除,骨肉分离。
没有了武道家对身体的绝对控制力,即使以他恐怖的体质属性,在铁王冠的武器面前也难以抵抗。
钝刀割肉之下,结果只能沦为砧板上的鱼肉。
“我看到了真理,你呢?你的眼中看到了什么?虚假的现实吗?是你即将获取胜利的幻觉吗?”
“愚蠢的低等生物……”
“你和猩红使徒,都不过是原始的低等动物,以为能够凭借天生的虚幻形式制霸,碾压敌人,永远活在自己幼稚的幻想中。”
“像你们这样的东西,不过是神圣手中的棋子,总有一天会被抛弃。”
灰雾之手按下,木傀儡的身体立刻分崩离析,所有被接触到的部位,无论是齿轮还是那诡异的刀剑,统统消失。
完全的抹除!
无法理解,无法辨识,有如来自更高次元的力量,以低次元生物眼中未知恐怖现象的形式呈现,描绘神迹。
毫无抵抗。
强如铁王冠拉斐尔,在这等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依旧脆弱得如同婴儿!
“好霸道的能量!这是什么质变苍蓝魔力吗?……不,不对,这根本不是魔力!”
远处天空中观战绷带人身体僵硬,有些被亚瑟的手段吓到。
“……不会错的,一定是神圣赠予的力量,来自异界的力量体系!……到底是什么样混乱残暴的世界规则,才能孕育出这种纯粹服务于破灭的力量?!”
难以想象,如果自己在与这位王者一对一厮杀时,究竟要如何才能取得胜利。
无论怎么想,无论如何设定对自己有利的条件,都找不到任何胜机,甚至连活着逃走都是件难事。
只要对方手握那毁灭一切的必杀攻击,就先天立于不败之地,再加上他那神出鬼没的速度……想想简直不寒而栗!
普通王者遇到他,大概会没有任何抵抗得被屠杀吧,就像是均衡界最普通的住民那样,被单方面宰杀!
可惜,你现在的对手不是我,而是【铁王冠】拉斐尔·碾碎齿轮,飞升者联盟的顶点,同时也是君临整个美好家园的至强者之一!
“呵呵……呵呵呵……”
思及此处,绷带王者不禁发出阴森笑声,冷冷望着亚瑟的残躯坠向地面。
拉斐尔是妖魔,压倒性的异质存在,平凡者……不,再如何天才也无法追及的光辉,以它对规则真理的认知能力,说不定真的有一天能染红神圣洁白的羽翼!
而这种依稀可见的未来,正是它愿意追随拉斐尔的原因。
另一边的战场应该还没有分出胜负,光靠两位王者,短时间内恐怕打不死负伤的猩红使徒。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了,把这个难缠的家伙解决掉之后,下一个就会轮到那个老家伙。
突然,它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拍。
“你在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