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内部并不如想象中的一般黑暗。
在那些大大小小互相纠缠的赤红枝条上,悬挂着许多发光的灯,为黑暗阴森的环境增添了些许温暖。
细胞生物并没有温暖寒冷这一说,灯并不是为它们点的,而是为人类服务的。
人类,肉身脆弱,心灵柔软,仅仅只是在黑暗的环境中待得久了,都会出现种种精神问题。
黑暗引起人的幻想,带来关于未知的种种恐惧。
这一点,即使是心灵扭曲的至高父母教派成员也无法避免。
总有些人崇拜黑暗,沉迷于它所带来的强大,沉迷于自己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感觉,但归根结底,这都是源于它们本身对黑暗的恐惧。
越是热衷于邪恶与阴谋的人,越是忌惮黑暗,它们终其一生都匍匐在地,渴望得到黑暗的垂怜,将自己从恐惧的樊笼中拯救出来。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没光看不见。
章鱼路过通道旁一个扩张出的洞窟时,两个头戴八角方冠的人类进入到亚瑟的视野中。
与此同时,它们也看到了亚瑟。
看到,但没有做出多余的反应。
两位祭祀从外貌上不辨男女,正忙着操作地上某种类似工作台的东西。
洞窟壁上,许多魔力构成的投影屏幕闪动着各色光芒,左边那块映照着法莫拉塔一小部分外景,屏幕边缘正好把亚瑟囊括在其中。
“咔哒咔哒……”
“咔哒咔哒……”
依旧没有回应。
四只眼睛与亚瑟保持着对视,并且随着章鱼的移动缓缓偏转,祭祀的手仍旧在魔力光影上点动,丝毫没有因为异物的出现而停滞。
奇怪,我已经解除了潜行状态,这两个人身上也存在着个人意志波动,不可能是细胞生命……
为什么不做点反应?
眼睛上翻吐舌头笑笑也好啊,你们一点反应没有我也很尴尬的好吧,要是有只会飞的猫猫溜进来不会也是一样的反应吧,我等于猫猫?
可恶,不准没有反应!
亚瑟从巨大章鱼身上跳将下来,拍拍手掌,故意捏了捏拳头,扭扭脖子,做出一套混混打人前的准备动作。
“喂,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祭祀手上的动作依旧不停,只是这一次,它们总算是开口了:
“伟大的王者,如您所见,我们在工作。”
异口同声,两种差不多的音色重叠在一起,听起来层层叠叠的,像是回音,再加上口袋形的洞窟里真的有回音,导致整个声音听起来就很折磨人……说不定还有某些致幻效果。
“王者?什么王者,我是亚——”
话说到一半,亚瑟的声音登时卡在了喉咙里,眼中多出了些许震惊,下一刻又恢复到了无表情的状态。
“你是说,双子之王?”
他想起来了。
在均衡界旅行闯荡的时候,茜茜·蒙多亚为两人取的名字。
双子之王,两位一体的王者,茜茜和亚瑟。
“伟大的王,吾等不敢直呼您的名讳,但一切正如您所说,您是吾等主人的贵客。”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两类王,一是诸王时代的产物。
因为神圣的动作,诸王陨落,人世间只残留下些许残魂。
第二类,则是均衡界的区域之王,或者说整个区域之王的制度。
相比于现世,均衡界的王者规则长期存在,并且维持着整个位面的稳定,各路妖魔鬼怪都可以划地为界,自封成王。
这两人所指,很显然是后者。
它们认识我。
可是……
为什么会有人知道双子之王的名讳?
要知道,均衡界无边无涯,区区一位新晋的区域之王,如何能让名讳传播到人尽皆知的程度,以至于连现世都有所闻名?
还是说……这是个意外?
单纯只是双子的地盘和这些人离得很近,所以知道了我的存在?
可这也说不过去,双子之王中,我从来都是作为阴影而存在,只在奥恩入侵均衡界的时候现身过。
况且,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客人,而是光明正大闯进来的。
难道家里进了强盗也能把它当作客人接待吗?美好家园的住民有这么善良?
“大人,吾主在前方等您。”
“……”
亚瑟眯起眼睛,看了一眼屏幕上的自己,心下多少有些摸不准目前的状况。
自己的入侵被发现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巨噬细胞都已经出现过了,作为法莫拉塔残骸的实际支配者,至高父母教派自然也会知道。
然而,对方知道自己的名讳。
联想到青菜岛种族战争中失踪的茜茜和多萝西……
鸦联通两界,司掌生死,它会委托自己过来,对这里即将发生的事情也会有所预料……
有人在算计我?
闭上眼睛,亚瑟一屁股做回到章鱼的头上。
后者在亚瑟下去之后一直没有移动,仿佛已经放弃了自己原先的任务,成为了“尊贵客人”的专属坐骑。
种种迹象都在暗示,有某种存在掌控了整个法莫拉塔虚幻子体,它对自己的一举一动洞若观火,了然于心。
鸦……你究竟想看到什么呢?
确实,事情涉及到她们,我不可能放着不管。
情报是你告诉教派的?或者说通过某种我所不知道的方式让它们知道?
我讨厌偷窥者。
我讨厌躲在幕后低笑的老鼠。
导演了这一幕幕的戏码,你们又是想看到谁的灭亡呢?
我?教派?法莫拉塔?还是更多?
貘受到削弱,超越者被清除,王的后裔苟延残喘,异端教派与巨树残骸濒临灭亡。
清除异己。
开辟道路。
神圣……
无论如何,前路上都不会再有安宁与和平可言。
必须有人流血,捐出宝贵的生命,甚至付出更加惨痛的代价……
事到如今,还有太多的真相埋没在雾中。
可它们就快要从雾里出来了,所有模糊的东西,谎言与阴谋,昨日与明天,正在一点点变得清晰。
等到太阳出来,虚幻与遮掩都会消散于无形,剩下的将是单刀直入的现实,压倒性的现实。
没有人可以从现实中逃离,到时候,一切都将见个分晓。
。。。。。。
拐过几个岔路口后,周围的空间变得越发开阔。
期间,亚瑟路过了很多奇特的扩展空间,里面摆满了奇奇怪怪的仪器,有细胞生物,也有教派祭祀,忙碌个不停。
然而,亚瑟并没有再去逐个研究,就连对法莫拉塔生体战舰的热情也逐渐冷却下去。
何止如此,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过,彻底屏蔽了自身的一切感知。
来到这个位面如此漫长时间,自己一步步战胜了各种困难,从扭曲的黑暗现实中寻找出路,直至走到现在这一步,却发现自己刚刚开始接触真实的世界。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不容有失。
在保证自身与伙伴的生存的前提下,做出正确的抉择。
白色微光洒落,不知从何处生发出来的,非但没有温暖的感觉,反而带来一丝丝的寒意。
章鱼细胞生物停了下来,不再动弹。
到地方了。
亚瑟睁开眼睛,从章鱼背上翻身下来,向前走去。
银光在地上铺就了一条狭长而笔直的道路,周围是一片黑暗,连赤红管道本身散发的光与热都被某种看不见的屏障阻隔在外,完全感觉不到。
与世隔绝的空间,冰冷,死寂。
身着短袖衬衫的青年稳步前行,呼吸频率始终维持不变。
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前方的道路上开始出现一些东西。
“东西”……或者说,生物。
生物在银色光芒照耀不到的地方趴着,跪服着,扭曲着,或是延伸着。
它们似乎不被允许进入到道路当中,只能在无声无色的领域中凝结自我,断绝生命的一切运动。
四肢跪地的鹿型白细胞。
捂着自己的双眼,腰身向后严重弯曲的祭祀。
脖子上戴着重重的木质方形刑具,头被蒙住的趴伏者。
以半侧身体倾倒于地的姿势,停止挣扎的老虎。
……
最开始的凝滞者多种多样,但到了后来,它们的种类开始趋于一致。
纯化。
那是一种长着兔子脑袋的人马,手臂肩膀保持着人类的特征,面容隐藏在厚厚的布帛与双掌背后,赤身裸体,或是着布衣,铁盔加身。
从它们的身上,亚瑟感觉到了一丝丝微弱的生命气息,但这股气息像是狂风吹拂下的蜡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在荒野偏僻的佛堂门口,蜡烛的微光在黑暗中散发着些许的光芒。
它们在风中摇曳,在雨滴的噼啪声中逐渐衰微,在佛的面前死去。
死去。仟仟尛哾
这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在神永恒的注视中,变得苍白。
死亡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无论多么伟大的事物都会消亡,无论多么强大的生物都会死亡,只要活着,就会有死的一面。
假如有一种力量能够模糊生与死的界限,在两者之间创造出模糊地带,那它必定是至高的亵渎。
将神圣的轮回抹黑的……亵渎。
白银道路的尽头,半人半马的生物们得到了统一。
统一的服饰,统一的姿势,统一的生命强度。
单膝跪地。
虔诚,但没有热情。
人对神的信仰心,最终会衍化到如此形态,毫无热意的虔诚,燃烧殆尽前的一种状态。
放弃自我,燃烧灵魂,沦为神随时可以取食的,易消化的,温顺的饵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