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常成人收容中心】,通称“异人中心”。
介于青菜岛一直以来对儿童宽容的宗旨,未成年的个体不会被归类到“异人”的范畴中。
未满十六周岁出现精神问题,将交由异常儿童防控科处置,屡教不改者才会被送去成人防控科。
亚瑟继承了托娃十数年的记忆,对整套流程了如指掌。
小小的青菜岛,稀疏的住民分布,相对原始的自然经济……这一切却伴生着复杂而缜密的控制预防体系。
不触犯规则的个体将在桃源乡般的美好社会中生活,反之,等待它的将是冰冷无情的处置。
这也难怪……
须知,苍蓝魔力相对于凡人脆弱的肉体而言无比危险!
最麻烦的是,每个人都持有魔力,可以用出可怕的魔法,相当于大家的的手头都放着炸弹的引爆按钮,一旦按下,受难者成百上千。
在人人持有苍蓝魔法的背景下,岛上每一位居民从小都耳濡目染,牢牢记住了那条底线——不能伤害别人!
人是不会伤害同类的!
能对同族使用苍蓝魔法,施加伤害痛苦的,绝不能算是人。
在人们的眼中,区分一个个体是否是人的前提,就是他是否会伤害其它人类。
这种道德观念上的认可机制,甚至要高于生理结构的区分。
拥有人的身体,未必就是人类,还得有一颗善良的心灵。
最起码的,你不能伤害别人。
为了规避苍蓝魔法对人类社会造成损害,一切有可能的防控措施都是必要的——这是长期以来经验教训总结出的结论。
常规意义上的防控分为两层:
第一层,社会伦理道德规范的教化。
该层来自于个体从小生活的点点滴滴,严密成体系的教育劝导,思想逻辑渗透,评价指标调控……
人在社会中成长,人在社会中不断受到影响,从而形成了相对一致的善恶观念。
触犯规则的人自我愧疚责罚,受到同理心残酷谴责,悔过自新。
当他尝试继续侵犯他人生命财产安全时,内心将面临巨大的压力,大量精力用于对抗压力,苍蓝魔法也会因此失去精准度,甚至是伤害到自己,造成自我毁灭,结束危机。
第二层防控,唯有在极端情况才会启用。
一旦个体跨越了负罪感重压,违背自身受到过的一切教育,结果是毁灭性的。
他会变成一个为所欲为的疯子,肆意使用苍蓝魔法,迫害奴役他人,用自己的欲望肆意涂抹世界。
绝大多数情况下,类似的个体并非由于后天的经历导致心理畸形,更多是先天因素决定。
它们天生拥有极强的攻击性,破坏完整事物的倾向。
随着年龄的增长,内心逐渐扭曲,对外逐渐表现为不服从规则,不合群,同理心缺失,并热衷于用暴力解决烦心事。
亚瑟曾经就见过一个小鬼,最大的乐趣就是用苍蓝魔力【哔!——】动物,最后把它们【哔!——】,最后铺满了大片的田地才被人发现。
在儿童防控科,亚瑟曾问过他这么做的原因。
那个小鬼当时笑得很开心,天真无邪,回答说:“因为好玩,你为什么不也来试试?”
小鬼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是无法停下来,也不会愿意停下来,因而选择放弃意志努力,遵从本能。
第二层防控措施,针对超越了自责愧疚情绪的先天心理畸形者,必须由特殊部门处理,也就是防控科。
普通的居民碍于“不能伤害同类”,无法对异人使用苍蓝魔力,在它们面前毫无抵抗能力,企图阻止也会遭到一边倒的屠杀。
但防控科的专业人员不同,他们通过系统化的训练,催眠,药物等手段,充分克服了伦理道德框架死板的一面。
“我是在做正确的事”,“为大多数人的生命健康服务”
“干掉它对所有人都好”,“它不是人”
话虽如此,真正的疯子总是能超越常人思想的藩篱,做出许多离谱的危险行为。
据亚瑟所知,数十年来,牺牲的防控科成员是被捕异人的数倍。
有几个和他同一届的优秀人才,已经被送往终点车站,再也不会回来。
系统化,流程化的防控,自上而下的监督,高效的从业人员……
青菜岛的和平建立在高压的管理制度之上。
严格的控制是一把双刃剑。
在保障大多数人安全的同时,这种压抑本身也会变相地制造问题,让部分没有先天心理疾病的个体走上了歧路,最后受到不公正待遇,人生凄惨落幕。
茜茜在机缘巧合下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越陷越深,本该成为牺牲者中的一员。
如果没有亚瑟的介入,她也无法逃脱被社会制度碾平的命运。
同样一套制度,在不同人眼里会有不同的模样,适应者如鱼得水,视之为天堂的地方,可能是其他人眼中比地狱还狗屎的深渊。
“异人中心”位于一座低矮丘陵的内部,唯一能够通向外部的大门被警卫严密守卫,不容一只虫子溜进去。
亚瑟跟在德诺西身后,一路通过了层层警戒,沐浴好奇敬畏的视线。
即使是在偏远的监狱,也有不少人知道亚瑟·托娃的大名。
他是年轻一代中最有名望的天才,传奇般的存在,未来必将登临全岛权力的顶峰。
中年人德诺西走在前头,表情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不过也没有人觉得不对劲,他们的顶头上司平常也是这个表情。
至于他为什么会带儿童防控科的负责人过来,这根本不是底层工作人员会关心的。
整个异人中心建立在山腹之中,向内纵深延展出相当大的空间,道路狭窄,四通八达,下去一层还有一层,有如战争年代修建的防空洞。
洞内环境相对潮湿,隐隐能够听见水声,应该是与地下河想联通的。
唯一的光明来自于头顶的昏黄吊灯,有的地方年久失修,灯光一闪一闪的,照在苔藓潜滋暗长的青绿色砖石上。
路上基本没有警卫,也没有巡逻的人,通道两旁的钢铁大门被完全锁死,每隔百多米才有一个类似岗哨的地方,里面站着身穿厚重魔力防护服的人,见到德诺西时半天没回过神来,等走远了才想起来问候。
“啧啧,你们的人可真辛苦,在这地方站岗不会被逼疯?”
亚瑟看了眼背后木讷的警卫,不禁面带嘲讽地挖苦:
“它们和囚犯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在这里工作的人六小时就换一次班,犯人可永远出不去。”
“你之前还说不是关押的,这就变成犯人了?”
“……哼!油嘴滑舌的疯子,你迟早也会被送进这里。”
“我现在不就在这里吗?”
亚瑟说着停在原地,中年人走出去几步也停了下来,转过身,用那双死鱼眼瞪着亚瑟,准备看看他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德诺西先生,我很年轻,有太多不知道的事情,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是迫不得已,事出突然,如有冒犯之处还请谅解。”
“能不能谅解,那得等你被问审的时候才知道了。”
没有去接对方冰冷的质问,亚瑟伸手按在一边的铁门上。
“这里面没有被关押的异常者。”
“前面一路上也没有。”
“我很好奇,你们为什么要建这么大的监狱。”
“大?”
德诺西嗤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接连打开几层铁锁。
生锈的铁链滑落在地,门“吱呀”一声自动划开,从门里倒出来一个东西,哐当落下,仰面散了一地。
一具骷髅。
骨架上积了一层灰,看样子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了,骨头残缺不全。
可以想象得出,骨架的主人生前曾背靠着门,坐在地上,迎来生命的终结。
房间里传出来一股霉味,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厚厚的灰尘在空中乱飞。
德诺西早有准备,从怀里拿出一个打火机,点燃,照亮了一小片范围。
“不用了,我来照明吧。”
亚瑟制造出一个灼热的发光球体,然后在外侧塑造出水晶般的冰层结构,阻挡热浪。
球体自动悬浮在他的头顶,释放出明亮光芒,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中年人也是第一次见到亚瑟的能力,此时看得一愣一愣的,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打火机,摇摇头,默默地收了回去。
……熟练的魔力掌控,信手拈来,毫无阻塞感。
天才的光辉不是凡人可以追及乃至想象的,才能这种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他只能寄希望于,这位天才少年能够浪子回头,看他的样子还很冷静,没有失去理智。
亚瑟没有闲工夫去管德诺西的心理活动,他看着房间里的情景,不禁眯起双眼。
十平米不到的囚室中只有靠墙放的一张破旧铁床,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床上没有被子,倒是胡乱叠着几个人……或者说,曾经是人的东西。
苍白的骨质与奇怪的真菌长在一起,细丝牵连,形成了结构复杂的赘生物。
几个球形的东西分布在骨质小山的不同部分,依稀能够看出是人的头骨。
单凭这幅样子,亚瑟无法想象出过去发生了什么。
从那些肢体扭曲的形态来看,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亲爱的德诺西先生,这是什么东西?我可不知道那个一直鞠躬尽瘁的异常成人防控科会虐待囚犯,又或者这是你的个人兴趣。”
“小子,注意你的口气,从来没人希望类似的事情发生,可它确实是发生了。”
德诺西走到床前,嘴角下垂,盯着那一堆扭曲骨头。
“大概三十七年前,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