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争战乱,厮杀掠夺,每天都在洛克里斯上演,形成了相对的平和。
对于均衡界的生命而言,城外的荒野是一个广阔的培养皿,贫瘠,竞争少。
荒野中的可悲生物们不断挣扎,为的是进入另一个资源更加丰富的培养皿,洛克里斯高塔。
飞升之地的生物在更狭小的范围内争取更丰富的资源。
从荒野到洛克里斯,形成了一道可视化的升格之链,好让所有的生命为之行动,为之努力。
从大的时空历史范畴来说,和平局面长存,此地乃是不折不扣的守序之地,一切的变动都有迹可循。
一个名为飞升的传说。
一个催生飞升者的培养皿。
一个均衡的秩序世界。
然而……
安宁,平静,稳定,诸如此类的词汇,注定不能在时间线上一直延长下去。
运动是世界存在的方式,静止是相对的,运动是绝对的。
——“吼!!——”
低沉威严的啸叫划破月光下古城的静谧,漆黑双翼与夜空融为一体,振翅而下。
从未在美好家园出现过的诡异生命,成群结队扑向洛克里斯!
黑点掠过月光的瞬间,地面上的生物们才第一次捕捉到了其形态。
人型的活物背生双翼,翅翼根部在后腰最后几根脊椎骨的位置,厚厚的金属羽毛覆盖其上,边缘处雪白刺眼,光可鉴人。
活物体表披着一层锁子甲,甲下是片状的鳞,密集轻薄,严丝合缝。
它的头脸位置被大捆锁链纠缠,面部向内凹陷,呈现漆黑的空洞状。手中则握持着各式各样的黑色金属武器,刀枪剑戟锤,不一而足。
兔子们站在空旷的地方,望着那些个黑色生物从天而降,议论纷纷。
“来了来了!它们来了!”
“该死的,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诅咒,一定是诅咒!待会儿跟我去抢夺它们的尸体,好好炮制一番,定能成为大份祭品!”
“胡说!被诅咒感染的怪物可比它们丑多了!”
“那你说是什么?”
“那一定是……呃,我也不知道,它们那么黑,就叫黑色恶魔怎么样?”
“胡说,应该叫黑色羔羊,我要把它们宰了,再把那层看上去很猛的装甲扒下来。”
“你们都胡说,它们长翅膀,应该叫有翼羔羊。”
“羊会飞吗,你这个白痴。”
“你的意思是恶魔会飞?你才是白痴!”
“那你说……”
洛克里斯的居民一点也不慌张,摩拳擦掌等着那些生物冲下来,一个个饥渴难耐模样。
笑话,游荡的残魂还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存在吗?
只要一无所有,就不怕失去。
只要没有希望,就不会绝望。
肆意践踏。
随性掠夺。
麻木不仁。
野兽本能。
它们现在正在思考的东西,是天上那玩意儿的口感和献祭价值。
——“吼!!——”
示威般的吼声连成一片,在无尽的天地间久久回响。
成群结队的黑点不断从裂缝中涌出,越来越大,越来越多,逐渐成为遮天蔽日的蝗虫群。
第一只有翼羔羊冲到洛克里斯前,身体突然停了下来。
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挡在它面前,将之撞了个七荤八素。
倒飞出去一段,有翼羔羊想也不想冲上前去,手中黑钢大刀疯狂劈砍,砍了半天也不见有任何进展。
更多的羔羊撞在屏障上。
密集攻击落下,雨打芭蕉,仿佛一群疯子在对着空气挥刀。
后面的黑点推挤前面的,互相撞击重叠,粘合乱动,爬满整片天空。
突然,透明屏障向前扩张了一圈,所有被触碰到的有翼羔羊原地消失不见,破碎的空壳碎渣如雨而下。
愤怒嘶叫,黑色生物群开始向后飞退,远离那道吞噬一切的恐怖屏障。
用不了多久,这些残骸就会吸引来大批的野地拾荒者,诅咒怪物,但现在没有哪个城内居民在意这些。
“哦,老天啊,我居然忘记了洛克里斯的屏障,上次启动还是在什么时候。”
“一百七十年前,大规模被诅咒者集体冲击高墙,曾经启动过一次。”
一位佝偻着背,眉毛浓密的兔子望着那遮天蔽日的黑暗,眼中交杂着恐惧和狂热。
那是辉煌荣光与漆黑绝望交织的年代,是滋生罪恶的温床,也是抹灭英雄的坟地。
曾经屹立不倒的英雄们早已沦为随风飘飞的土灰,逝去的一切成为今日的伤痕。
“……当时死了很多人,连许多积年老家伙都没能熬过去。”
“屏障破了?”
“破了,但它坚持了很久。”
“那道屏障,究竟是什么,我到洛克里斯这么久从来没有听说过。”
“【无名者的守护】,那是一位无名的英雄于两百余年前建造的奇迹,无形无质的空间之墙,守护屏障庇护洛克里斯,免遭诅咒污染荼毒……在守护竖立于黑暗大地之前,怪物们能够自由出入洛克里斯,前往沉沦湖献祭。”
“那可真是混乱的日子,不过听起来会更快的凑齐飞升所需血肉。”
佝偻兔子瞥了一眼旁边的人。
“更快的凑齐血肉,或者更快的沦为祭品。”
“老东西,你说这次它会被击破吗?”
“不会的,再也不会了……除开那汪洋大海一般无穷无尽的被诅咒者,这世间还有何种力量能够有资格冲击【无名者的守护】?”
老东西眯起眼睛,缅怀着过往的辉煌时代。
它来到洛克里斯已经太久了,早已失去飞升的念头,并把这个阴森绝望高度普及的地方当成自己的家。
在彻底回归虚无之前,自己都不会有机会看到美好家园大门被踏破的一天。
这里是神造都市,杀戮高塔,飞升之地,是均衡界的核心,均衡界本身!
——“哼哼哼哼……”
压抑的笑声自那高天之上响起,那每一个音调中蕴藏着无尽的嘲讽,又表达着某种病态的敬仰和极致的推崇,极度矛盾,却又浑圆一体,不分彼此。
大地上的每一个活物都能听见它的声音。
天空中的每一粒微尘都能感念到它的情绪。
同幅共振,喜怒哀乐,所有的精神与肉体都在这至高的意志中得到彰显与燃烧,在近乎残酷的虔敬中无限蔓延。
抬头仰望。
老兔子梗着脖子,下巴与地面垂直,浓眉下细小的眼睛缓缓睁大,枯瘦的手臂上青筋暴突。
它感觉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又或是世界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遮天蔽日的有翼羔羊向两边散开,它们在空中弯下腰,对着那道空中路径正中的伟大存在俯首鞠躬,献上自己纯粹而疯狂的敬意。
一位身穿锁链的人形生物。
身穿锁链?
它的身体被层层叠叠粗大黑锁束缚,长长的锁链捆住其手脚,拷住脖子,末端一直延伸到天边的黑色裂缝之中。
它拖着锁链,踏空而行,自上而下,一步步走向洛克里斯。
压力。
压力……
压力!!!
如山的压力,凝实的压力,它压迫在生物们的心头,把人从头到脚摁在地上,往地里压。
膝盖止不住的发抖。
身体剧颤。
哆嗦的声带无法发出像样的声音。
即使是最无法无天的兔子也停止了傻笑,伸手抹掉嘴角的唾液,直直望着那超越常识范畴的锁链身影,无法抑制心底恐惧。
它无时不刻不在释放存在感,像是要硬塞到人的眼睛里,成为视网膜上赘生的全新器官。
——“摩汐……”
——“永恒断章的持有者,反叛弑主,背弃天职,流亡外域……”
——“我来找你了。”
——“出来见我。”
——“出来……”
——“见我。”
嘎啦嘎啦……
举起手臂,那道渺小身影的手中多出了一把十字型巨剑,通体亮白,明亮如银质。
身形一阵模糊,牵扯着巨大锁链的身影瞬间穿过了【无名者的守护】,出现在屏障内部。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咔擦!——”
清脆的裂响声。
起初是一道很小的裂缝。
下一刻,裂缝自原点处爆发蔓延开来,白色的伤痕瞬间爬满整片无形屏障。
破碎!
崩坏!
无数透明的糖衣状碎块从天上飘落,后面是雪崩一般倾泻而下的黑色雨点。
高天之上,月亮之下,浑身缠绕锁链的人型生物俯视着洛克里斯,没有谁能看见他的表情,却莫名能够明白他的心情。
那是由崇高伟大意志自发辐散出来的情感波动,强制性的感染物质,改造智慧生命。
执着。
强烈的执念。
它的执着,有如一柄烧红的烙铁残剑,即将贯穿这黯淡世界的漆黑心脏。
狂风呼啸,漆黑的双翼掠向城中,死亡的阴影将所有的生物悉数笼罩。
一只只兔子被巨大的武器挑起,抛到空中,再随意挑落,丢下摔死。
有的兔子奋起反抗,爆发出浩瀚能量波动,随后吸引来更多的有翼羔羊,将之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缓缓蚕食吞噬。
战斗发生的并不突然,很多兔子都做好了战斗准备,奈何实力不济,难以对抗那些成群结队行动的飞行怪物。
外城区遭到有翼羔羊的入侵,已经无法维持基本的秩序,城卫军们在成建制的怪物军团攻击下束手无策,岌岌可危。
然而,洛克里斯终究是里侧世界的中心,真正的力量长眠在古老巨城深处。
内城区,乃至更加高层的可怖生物,正从漫长的沉眠中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