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水,鱼腥味,肮脏的街道,吵闹熙攘的人群。
渔获市场。
在这样一个地方,想要区分出人呢和人,就像要从沙地上分辨出沙子和沙子之间的不同,极度困难。
人们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肮脏,一样的气味。
他们将身上简陋残破的棕色布匹叫做衣衫,把赖以生存的方寸之地视为自己唯一的领土,加以辛勤维护。
忙碌的人群如同建筑巢穴的工蚁,素足穿过泥泞的大街小巷,将城东沿海的潮湿泥土带到城西,又将西边的海鱼味道带去城东的坊肆。
每日天刚亮,出海的渔人从西边低矮的住宅区出来,他们背着各类工具,带着一身宿醉的酒气,晃晃悠悠走向码头。
那里有成排的小渔船,等待着他们前去扬帆。
简陋的技术条件,再加上时常发生的海洋灾难,将出海变成一件相当危险的工作,渔人的生命得不到保障,收入也不高。
即使如此,能够生活在一座近海城市,每天靠卖体力劳动,吃个半饱,这里的居民仍旧被其他地方的人认为是幸福的,过着他们所向往的美好生活。
这个位面名叫【奥法国度】,可现实生活中,大多数人的一生与“奥法”两字毫无关系。
魔法技术带来的便利无法惠及中下层,贵族和国王在施法者的绝对统治下五体投地,得以瞻仰到魔法的些许光辉。
底层民众占据着社会人口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过着与神秘毫无关系的生活,他们终日混迹在脏乱不堪的城邦中,为人类社会的狭隘蒙昧面增光添彩,助长歪风邪气。
谁会在意虚无缥缈的施法者们究竟存在于何处的浮空城邦,又或者是哪个深海洞窟呢?
人们只关心今天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
早饭?一天只能吃两顿,哪来的早饭。如果你和谁提起早饭,他只会一脸受宠若惊地看着你,以为是遇到哪里来的地主乡绅,来找自己搭话呢。
每到年荒的时候,即使是贵族老爷也会节衣缩食,一天两顿。
小小的白面包,半块黄油,有时来条腌渍的咸鱼,仅此而已。
真到饿的时候还是得掏出黑面包,唯有这玩意儿量大管饱。
神秘魔法永远只停留在民间幻想传说之中,不会真的融入到凡人生活里。
乌鸦,蟾蜍,黑猫,奇怪的药剂,会说话的马,尖尖的巫女帽,怪异骇人的魔法——以上几乎就是凡人对施法者们的全部认知。
比起无魔世界,他们只是知道,贵族老爷头上还有一些更牛掰的存在,被称为法师,他们能呼风唤雨,长生不死,有着神灵般的伟力。
其实,不要说高高在上的施法者,随便哪一片街道坊肆中的头面人物,对普通人来说都和神灵没什么两样。
商队主人,渔船船长,钱庄老板,治安官,税务官,卫兵队长,黑帮老大……这些“神灵”才更加贴近现实,与当地居民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
有一首流传已久的童谣,每天串行在大街小巷,并无故出现在孩童口头,散布着荒诞的历史和古老的预言。
其中有一句话如此说:
小小生命,远离神秘,为了生命,敬畏神秘。
整首童谣通篇讲述神秘的危险,不知是否出自某位法师之手。
唯有远离神秘,凡人才能在粗制滥造的安全温室中存活,忘记黑暗迷雾背后的残酷阴影。
落后,脏乱,泥泞,世俗景象的出现意味着很多人愿意在此聚集,意味着安全。
“……没有问题,你们的世界一周,我的母界只是过去六个小时,再多待一段时间也没关系。”
判决完尖下巴国王之后,亚瑟就被带到了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顺路还从灰海那征询了下时间流速。
可喜可贺,奥法国度的时间流速比塑钢时代慢了很多。
看样子他还赶得回去做早饭。
“所以,你来这做什么?难不成是采购海鲜?”
“找人,杀人。”
魔女小姐走在前头,一步踏出传送阵,身形如水波般荡漾,隐匿在空气中。
每次使用传送阵都需要消耗一定量的能量晶石,或者与之对等的珍奇矿物,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用得起的。
感受着周围奇异的空间能量潮水般退去,亚瑟收敛起周身气息,运用潜行技巧遁入阴影之中。
晦涩灰雾能量笼罩,轻易便瞒过了传送阵旁的守卫。
阿佐恩的身体御空而行,瞬间跨越漫长的距离,如同一个出没在灰暗死域的幽灵,无声无息,亚瑟保持着落后她一个身位的距离,沿途考察渔获市场的市井百态。
平凡的市井,完全被感觉不到有异常能量的气息,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
有什么事情值得阿佐恩亲自前来?
此地是魔女小姐辖下的王国,为了不惊动某些存在,她才故意隐藏了自身到来的信息,暗中接近目标,伺机伏杀。
“你要杀谁?”
“一些不守规矩的小老鼠……我快要找到他们的踪迹了。”
阿佐恩脸上露出冷笑,轻声道:
“还记得刚才那个胖国王说的吗?他的兄弟暗中雇佣了非法渔船,捕杀智慧海洋生物,炼制深海诅咒所需的材料。”
“深海诅咒是再简单不过的低等炼金造物,可区区一介凡人,怎么会有能力炼金造物?”
“你是说……”
“他的背后必然有真正的主使者在作祟,而且是施法者!”
“王国战争还在其次,然而,有隐藏的施法者躲在暗处,参与到凡人的斗争之中,推波助澜,事情的性质也将彻底改变。”
魔女小姐微微眯起眼睛,金色的竖瞳中闪过冰冷的眸光。
“我已经通过追踪法术找到了些许蛛丝马迹,正是指向的此处。”
“如果主使者是人类法师也罢了,我会对它略施惩戒,在交给世界议会处置,要是换成是非人存在……它会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阿佐恩,你是说有人在算计你?”
“没错。”
“那,不出意外的话,你现在的反应也应该在那人的预料之中,换成我是主使者,一定会在暗中布置好圈套,等你来送。”
“无所谓,奥法国度的主宰者只有人类法师,其余的旁门左道早已没落,不值一提……更何况,还有你在。”
亚瑟闻言不禁笑了。
敢情自己被抓壮丁,拉过来当打手了。
“你对我可真有信心,真的不通知一下那个什么世界议会吗,万一我也打不过可就糟了。”
“不可能。”
阿佐恩一口否定,眼中闪过莫名的神采。
“放眼整个奥法国度位面,有能力与你一战的法师,不超过五指之数,这里面还得算上我。”
“我的母界只是一个普通的低烈度位面,施法者们大多是些老学究,知识经验远大于战斗能力,比不得伊尔明斯特学院那样的权限者组织。”
奥法国度的原住民法师没有多少生存压力,上次与海洋生物的战争还是在数百年前,施法者们毫无压力,潜心研究魔法学术,实战经验少得可怜。
相比之下,伊尔明斯特的法师可都是正经的权限者,残酷制度层层淘汰筛选下来的战斗精英,没了法力都能化身武僧,提着法杖去和怪物肉搏。
“下次世界大会召开,大概在五年以后,届时,权力将会重新分配……如果有你的帮助,我甚至可以拿下奥法国度的最高统治权,控制整个位面。”
我的帮助?
位面统治权?
亚瑟扯了扯嘴角,想起上个任务世界的文明战争。
“你要我帮你争夺位面霸权?可以是可以,不过到时候我可不一定在。”
权限者的任务危险无比,世间长短也充满不确定性,亚瑟也不知道五年后自己身在何处。
“你愿意帮我吗?”
“当然,这是我欠你的。”
“那时间什么的都不是问题,要不现在开始都行,我带着你去把那些老东西全都揪出来揍一顿,等下次开会也就乖乖听话了。”
亚瑟挠了挠头。
“我又不是你们本土的施法者,勾结域外势力打压同胞,你确定不会引起反弹?”
“谁说是域外势力的。”
“难道不是吗?”
阿佐恩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亚瑟,小脸无比认真。
“你娶了我,不就成为了奥法国度的土着了吗?”
“呃……”
“到时候,我们夫妻二人共同统治整个位面,名正言顺,谁敢不服?”
“……”
亚瑟沉默,无言以对。
他其实挺想吐槽的,只是要吐的槽有点太多了,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从何吐起。
魔女小姐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噗嗤一笑。
“开玩笑的,看把你吓的,我又不会把你打晕了关在这个位面,不让你走。”
“哦,哦……”
尴尬的气氛烟消云散,两人又开始上路。
“说起来,亚瑟,你怎么这么急着回去,是你母界那里出了什么事吗?”
“的确有些事情,不过事情本身和我着急回去没什么关系。”
“那你急着去做什么?”
“做早饭。”
亚瑟如实回答。
“……哈?”
魔女小姐一脸呆萌的表情。
做早饭?
逗我玩呢?
“给谁做?你自己?”
难道亚瑟有必须在自己家做早饭的奇怪癖好?
“我家安妮。”
温柔而骄傲的语气,充满宠溺。
“你家……安妮?嘿~哦~唔……”
奇奇怪怪的语调,伴随着额头上凸起的井字,阿佐恩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
“听起来像是个女孩子,不会真的是女孩子吧?应该只是名字像女孩子的男孩没错吧?话说是男孩也很奇怪啊,难总不能是你的孩子吧?”
不可能啊……
根据我的侦测法术反馈来的信息,亚瑟应该还是……为什么会……
“是我领养的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