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暇天空气稀薄,想要让声音足够大穿得足够远,需要消耗相当多的能量。
——人在临死前才会爆发出的巨大能量。
歇斯底里的断末之音,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声音的来源是斗技场一侧的某个大型屏幕,里面放送着某个食庄的实况情景。
在屏幕的正中印着一张女人惊恐的脸。
她似乎是被什么巨大的事物轧过了一边,面部粘在屏幕另一端的摄像机上,血肉与无机物紧密连结在一起,占据了大片画面。
在屏幕的另一边,更多的惨叫响起。
惨叫的浪潮。
起起落落,充满韵律。
越过女人血肉模糊的面部,可以依稀看到食庄内部的惨状。
四散逃跑的人,倾倒燃烧的建筑废墟。
残缺不全的肢体随地乱扔,形形色色的怪物正漫不经心地挑拣着食物,如同人类挑剔地将筷子伸向餐桌。
一头三层楼高的刺猬状生物在街上乱滚,冲击尖叫的人群。
没来得及逃走的人被尖刺戳穿,以各种姿势挂在了刺猬身上。
更多的人在踩踏中被碾死。
刺猬怪物很是享受这一过程,它用细小的舌头舔着嘴角,看着自己身上或死或活的人肉串,眼中闪烁着残虐的兴奋。
旁边,一头八条腿的巨大老虎抱住民房,用力一扭,将房屋的上面几层拔了下来。
老虎将房子举过头顶甩甩,几个人便从中簌簌落下,惨叫着落入老虎口中。
上下犬齿咬合,绝望的叫喊戛然而止。
混杂着鲜血的唾液顺着老虎嘴角滴落在地,后者迈着悠然的脚步走向了下一栋民居。
天空中,许多饼状的喷蝠成群结队招摇而过。
它们身体宽大无比,个个遮天蔽日,身周环绕飘浮着无数细小的虫子。
这些小虫子好似沙尘暴一般,时不时以可怕的速度俯冲向地面,所过之处无论是人还是动植物都凭空消失,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完成捕食的寄生虫飞回到飞天喷蝠身边,将营养反哺给宿主。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叫得出名字的入阶精英野兽,数量之多几乎让人头皮发麻。
食庄一侧不时响起枪炮声,火光闪现,似乎还有军队在抵抗。
可惜,面对这种完全由怪物组成的军势,任何的挣扎都只是徒劳,火器与钢铁载具在身体进化到不可思议程度的怪物面前,就和玩具一般可笑。
狂气的血宴!
纯粹的驱使!
曾经繁荣的食庄赫然沦为了怪物们的餐桌。
——“啪!”
急促的电流声中,那块大屏幕黑了下去,不知道是没了信号还是有人紧急切断了。
数秒后,屏幕中出现了另一处食庄的场景,里面只有欢呼的观众,以及再正常不过的高楼建筑群,仿佛刚才的怪物都只是幻象。
压抑的缄默中,厨人们默默地将视线收了回来,继续进行食王会。
类似的事情在往届王出世的时候,也一定会发生,那些疯狂的野兽吃饱了以后攻击性会大减,其中一部分会就此离开。
大家都默认了这样的事情。
那些被毁灭的食庄只是运气不好,因为运气不好,所以才被命运选为食王会的活祭。
数以百万计的人会死在这场盛会中,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但他们对此似乎习以为常。
食王会是关乎人类生死存亡的头等大事,没有人能阻止其召开。
它是人类存续的关键,是食王世界美食文明结构的顶点,凝聚力的起始,是信仰与荣光的总和。
十有八九,一位王食的持有者将在此加冕,登基为新王!
新任食王将引领下一个世代!人类文明即将迎来下一个快速增长期!
在繁荣的背后,必要的牺牲从来不会少,人类的每一次进步都伴随着或多或少的痛苦。
小美人鱼在陆地上行走,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即使前行的代价是痛苦和伤口,也总好过停滞。
嗯?
亚瑟看向会场的一角。
那里有个人在哭。
哭声传的很远。
身体崩溃般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个人真是倒了大霉。”
亚瑟转身。
“燕北?你回来了!”
“嗯,没事吧?听说刚刚出了什么怪物袭击事件。”
面瘫脸拍了拍亚瑟的背,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我没事,你刚刚说那个人怎么了?”
“他?”
“他失去了自己的食庄,没了能回去的地方。”
“他的事业,亲人,朋友,信任他的平民……”
“一切都毁了。”
燕北看了眼头顶上方的屏幕,目光复杂。
“亚瑟,如果有一天为了实现你的理想愿景,你必须抛弃自己的孩子,你会抛弃他们吗?”
“喂喂,你为什么要和一个单身时间等于年龄的人扯这些?”
“打个比方而已……我只是想说,对于那个人而言,食庄就如同他的孩子。”
“从零开始建立聚居地,打造宜居环境,数十年甚至上百年间看着它一点点成长壮大……最后却是这样的结局。”
“他花费了无数的青春年华,落到最后,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给怪物们做顿饭,多少心血与精力化作粪便!”
像是觉得滑稽荒谬,燕北说着子杰就笑了。
“那人已经失去了自己生命的一半,剩下的只有纯粹作为厨人的那一部分。”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他回去也改变不了结局,最多只是多一具尸体罢了。”
亚瑟闻言不禁皱眉。
“食庄的居民不能避难吗?”
“可以,但光是躲到临近的食庄是没用的。”
“能杀到人类文明腹地的怪物都有着极高的智力,他们会自动循着血气杀上门来,隔着几百里也能闻到活人的气味。”
“想要彻底躲开只能提前做好准备,去往人迹罕至的地方,但长途跋涉在这个时期也同样危险。”
“说来说去,能有自保能力的人也不过是我们这些人罢了。”
燕北苦笑,他双拳紧握,眼中压抑着某种情感。
“你能明白吗?亚瑟,不,身为流浪食者的你不会明白的……但是站在这里的人中有很多都很清楚。”
“他们都做好了觉悟——即使回去只能面对成堆的废墟,也要坦然接受,不得不接受!”
“如果不能接受,就只能现在回去,死战一场!”
“说实话,我很羡慕你这样的自由身,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
“如果后继有人,能够保证燕蒸郭的和平安全,我也会像你一样外出游历吧。”
“总之,第一例牺牲者已经出现,但那绝不会是最后一位。”
“很多人会就此离开食王会,不管他们是否已经参赛,现在都只想着赶回去,与自己的食庄共存亡。”
亚瑟沉默了。
不过短短几分钟,斗技场中就走了不少人,其中大多数都住在被毁灭食庄的周围。
他们要回去。
回去,成为牺牲者中的一员。
他们似乎并不害怕死亡,将生命置之度外,积极地拥抱危险。
的确,就像燕北说的那样,亚瑟并不能理解这些人的想法,即使理论上可以“理解”,那也不是真正的“明白”。
食潮食潮,是灾难也是机遇,正如洪水决堤之后,大片的民居会被摧毁,人员大量伤亡,但同样会灌溉孕育出肥沃的土地。
潮水来临之时,人便不能后退,只能向前。
向前,战斗,死或生已经不重要。
亚瑟看到了一副很奇特的场景。
即使发生了那样的惨剧,该欢呼的人群照样欢呼,台上的厨人一心不乱地处理着食材。
此刻,无论是美食会现场的人,正在赶回去赴死一战的人,还是广大毫无自保之力的普通人——整个美食世界的人类文明都前所未有地团结在一起。
没有人有怨言。
没有人会退却。
美食会必须完成!
完成!直到优胜者诞生!
在此之前,所有东西都要靠后站。
亚瑟心底恍然。
对于这个位面的人而言,食王会本身并不仅仅是一场美食盛会。
它是试炼,是一种社会制度,是决定文明走向的仪式。
古代原始社会,祭祀们站在高耸的建筑上,或是斩下俘虏的首级,或是将活人当作人柱埋入泥土,甚至是亲自投入熊熊烈火中。
即使凄惨无情,也要献上活祭,祈祷丰收,万民安康,战争的胜利。
没有人有怨言,没有人会拒绝这种牺牲,因为,这是最符合一个高贵社会成员形象的死法。
——如果有,他便再也不能,也不会在集体中存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