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鱼祭前夜。
白鱼镇某石屋中。
“吉爷!”
“哦,东条,你回来了啊!”
干瘪瘦削的吉看到门口的东条,顿时喜笑颜开。
“我还以为你在路上遭遇了流窜的马匪,再也回不来了……”
“你能活着回来真是再好不过了,我们镇不能没有你!”
吉爷上下打量着东条,眼中充满欣慰。
这些年,白鱼镇仗着有东条在喳喳身边做亲信,日子着实好过不少。
当初决定把东条送出去的长老会中也有吉爷自己。
对于东条,吉爷的内心深处一直感到有些愧疚,对他的家人招抚有加。
这么聪明伶俐的孩子本该接替镇长的位置,而不是被送到野兽般蛮横的贵族手里。
另一方面,他也对当初的决定感到庆幸,如果没有东条这一层关系在,白鱼镇绝不会有今天的盛况。
“可惜,你回来的稍微晚了一些,我已经把村里的年轻人送去领主府了。说来惭愧,今天一早我的孙子提尔还为这事在大家伙面前闹腾……”
“贡男贡女的事情我已经解决了,我们村的年轻人应该明天就会被送回来。”
“居然解决了?!难不成领主大人今天心情很好?”
“不,不是这样的。”
东条深吸一口气,表情复杂。
“吉爷,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老人注意到东条糟糕的脸色,心中咯噔一下。
“……发生了什么?”
东条环视了一下屋内。
屋子里没有第三个人。
反手关上门,锁死。
“你知道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吗?”
“我听小道消息说,你带回来了一个尊贵的客人?”
“不,不是尊贵的客人。”
东条摇了摇头。
“……是灾难。”
“灾难?!”
“东条,我年纪大了心脏不好,你不要开这种玩笑,我怕被吓死。”
面对明显不信的吉爷,东条苦笑了一声。
“吉爷,你是觉得我路上没遇到马匪才活着回来的吗?”
“难道不是这样?”
“我遇到了马匪,还不止一次,他们被叛军逼出了沙漠,挤到了狭长的商路上,现在应该到处都是……当时,商队管事就死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那……”
“是亚瑟大人救了我们。”
“亚瑟?”
吉爷的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
“是哪位叫做亚瑟的贵族带兵救了你吗?”
“不,就他一个人,最多加上一个随从。”
“东条,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就一个人?”
“……看来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来,毕竟是乡下,不过哈哈城里的居民应该都知道了。”
“亚瑟就是你所说的那个客人,不过他和以往前来拜访领主大人的贵族都不同。”
东条深吸一口气。
“吉爷,你应该知道无心剑圣吧?”
“这是自然,但这和你说的亚瑟又有什么关系?”
东条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就在几天前,亚瑟在萨尔纳加斩杀了无心剑圣,成为新一代破军级强者,被帝国公主伊丽莎白尊为萨尔纳加全境守护,以最高武力君临整个西斯法利亚。外界称之为尘埃的魔法使。”
“区区马匪之流,在凌驾凡人之上的魔法使面前就是个笑话,我亲眼看着他们像玩具一样被轻易杀掉,毫无反抗之力。”
“那个男人不是人类!”
“人类不可能战胜那种东西!”
“这……”
“如果你不相信我,你可以去哈哈城问问,问一百个人一千个人也只能得到类似的答案。”
“不,如果是东条你说的话,我会相信的。”
吉爷摇了摇头。
“告诉我,为什么他的到来是一场灾难?”
“今天我被叫去领主府的时候,恰好听到了只言片语。”
“大意是说,领主大人为了庆祝亚瑟的到来并向他谢罪,决定在白鱼祭那天点燃祭典沿途的村镇,用热烈的大火来取悦他。”
“喳喳……那家伙脑子坏掉了吗?!居然会想出这种事情!——不过也对。”
吉爷的脸上流露出愤恨的神色。
“那些【哔!——】的贵族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样子,他们有任何变态的想法我都不奇怪!”
“老实说,我根本无法想象那是冷静精明的喳喳大人的决断。”
东条的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东条,你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吧?”
“我也怀疑过自己的耳朵,但是后来被叫进去介绍这次带回来的货物之时,我注意到了桌上刚刚写完的文件,上面有关于火烧村落的命令!而且在我之后,塔纳厘也被叫了过去。我在看到他的瞬间就确信了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塔纳厘,是那个统管军队的塔纳厘?”
“是的,这次任务多半就是交给他来执行。”
“这……这……”
吉爷浑身颤抖,随后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气的胡子都吹了起来。
“混账!”
“白鱼祭沿路的城镇……这里可是有哇哇行省百分之七十的人口居住,他把我们的家烧了,叫我们怎么活?”
“吉爷,恕我直言,税收的大头都是在各大城市里,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哪怕我们全部死光光了,嗷嗷啦啦家族也不会当回事的,因为我们身上榨不出多少油水。”
“那你觉得我们应该坐以待毙吗?!”
“当然不能。”
怒发冲冠的吉爷盯着冷静的东条,暴躁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抱歉,是我冲动了,我不该朝你发泄怒火的,最近因为孙子的事情心情有点糟糕。”
“东条,说说你的想法吧,我们应该怎么办?”
“吉爷,这件事先告知长老会的人吧,我的话他们还是听得进去的,就算有人怀疑,只要托关系找认识的人去了解下城市里的军队动向就知道了。”
“城卫兵和军队里也有少数村镇出身的贫民,他们的家人都在城外,不可能坐视不管,哪怕不敢公然违抗上面的命令也会通知家人收拾细软逃跑。这样一来一定会走漏风声。”
“另外,我们必须把这件事情告诉沿途的其他村镇。”
“其他村镇?为什么?我们现在可是自顾不暇,不如让他们吸引火力。”
“这样是不行的,太不彻底了。”
吉爷闻言顿时急了。
“至少,让他们吃点苦头,受灾之后想要重建村落,必然要向我们寻求帮助……”
东条叹了口气。
“您终究是老了,都老糊涂了!”
年轻时候的吉爷办事果决,一直都是东条童年的偶像。
“你要知道,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们一个镇的事情了,这已经关乎整个哇哇行省平民的生死。如此大难当头,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只有我们团结起来才能有活路!”
“你小子……虽然我觉得不大可能,但你不会是想学沙漠的那群叛军吧?”
吉爷听了东条的话惊出一声冷汗,刚才责骂贵族的嚣张态度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正是如此!”
“吉爷,我们已经被逼上了绝路,再这么服从下去,保持沉默,就只能任人宰割,就只有死路一条!”
“亚瑟大人呢?他不是救了你吗?你就不能去求求情?”
“你在说什么梦话呢,你以为亚瑟大人是你的孙子,想见就能见到的?你怎么不去见死掉的无心剑圣,求求他来帮我们?”
“亚瑟大人虽然救了我们,但那是因为他随从的请求。归根结底,他身为尘埃的魔法使,与大贵族平起平坐,自当算作是贵族的一员!”
“就是喳喳领主见了都要对他百般讨好,甚至不惜放把大火来取悦他。我算什么东西,狗一般的平民,也配向他求情?”
东条失望地看着吉爷。
“最重要的是,我知道亚瑟大人是什么样的存在,我等凡人在他眼中形同蝼蚁!”
“向亚瑟求助是不可能的,只要他不插手这件事情我们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嗷嗷啦啦家族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自己去找,自己去争!”
“不,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同意你的想法!”
吉爷一再地重申着自己的立场。
“我们平民就是为贵族服务而活着的,嗷嗷啦啦家族虽然残暴,但这么多年过来了,我们仍旧活着,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
“再多的哭都吃过了,再多的磨难都经历了,到了现在这一步你居然想要推翻祖先代代的努力?”
“如果你反叛,必将使整个白鱼镇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难道你想看着村子被烧掉,所有财产化为乌有吗?”
“只要人还活着,总有办法的!”
“你这么做是要我们所有人死,我绝不认同!长老会也不会认同!”
“吉爷……”
如果时间还充裕,他还能有说服对方的余裕。
这是现在已经不行了。
东条站起身,眼中闪过果决之色。
“我的家人也在白鱼,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沦为贵族的奴仆。”
“初为人父不久,我第一次有了和过去的人生完全不同的感觉。”
“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天天长大,我一天天感到心痛,害怕有一天她会走上和我一样的道路,沦为贡品,沦为消耗品。”
“你!……何等大逆不道——”
“等等!你要做什么!”
“失礼了。”
东条一个大步上前,毫不留情地一拳砸在吉爷后脑上。
后者身为曾经的猎人,身手不凡,但事出突然还是中了招,两眼一翻昏迷倒地。
——“吱呀。”
大门的锁被打开了。
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口,将钥匙收回口袋。
“提尔?”
“东条叔,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
“哦~怎么,你要来阻止我吗?”
东条一脸玩味地看着冷静的少年。
“不。”
“我是来帮你的。”
“吉爷已经老了,长老会的那群老东西也老了,该挪一挪位置了。”
“东条叔,我愿意跟随你,推翻该死的嗷嗷啦啦家族!干掉那些该死的贵族!”
“你……”
“当我的萝丝被送去当贡女的时候,我才察觉到以前的自己是多么天真幼稚,在现实面前又是多么无力。”
“东条叔,我可以代替吉爷传达命令,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孙子,只要谎称他生病了就不会有人怀疑。”
“我们得先把消息扩散出去,再想办法换掉长老会的人。”
东条的脸上露出笑容。
“好,很好!”
“提尔,来帮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