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的温度,还未散。
新房的喜庆,也犹在。
冷溶月曲背照妆台,梳理秀发,一片胭脂,一袭白衣。
又缓步妆台,轻斜眉笔,眨眼绘睛。
直到满意,才翩翩转身,笑对殇沫。
殇沫侧卧撑颊,似在欣赏着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纹丝不动,双眸痴陷。
冷溶月见状,本想没好气地说上几句,却又不知为何绷嘴无言。
在低眸思量后,她才缓慢道:“我打算离开这里…我说的离开,并不是去往别处,而是,远离大明的国土…”
她顿停,殇沫还在听着。
“我想了许久,似乎完全离开大明的国土也不可能…如今,圣上虽刚登基不久,但,四海之内唯大明朝最盛,所以,无论我们去往哪里,其实都走不出圣上的掌控…”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殇沫,殇沫仍在听着。
“好在圣上已下旨终止了郑和下西洋,我觉得海煞所在的南海诸岛虽也是大明朝的国土,但,应也是远离朝堂、远离江湖之地,我是觉得我们不该再留在这里,在这里的日子越久,我越怕会有变动,我怕…”
“好,我这就随你面见朱高炽。”冷溶月并未将话说完,殇沫已提前答应。
冷溶月,怔道:“夫君…不想知道我为何会有如此想法?”
殇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随之轻轻摇头,“不想。因为,这里已让你感到不安。”
冷溶月愣神,没再言语。
殇沫果然也未再问,他简单穿好衣裳,径直走向了门外。
他打开房门的那一刻,一缕阳光是那般得刺眼,却也将他的身影映射得细长高大。
只见,他弓指在唇,随着一声哨响,梅兰竹菊四剑立刻现身,竖剑跪下。
“少主,有何吩咐?”
“传令萧府四位叔叔,我等今日开拔,远离京师。”
“得令。”
他转身回房后,先是洗了一把脸,又将未穿的外衣附上,扭了扭腰带后,才侧身看向冷溶月,柔声道:“走吧,我们此刻进宫,还能吃上宫中的早膳呢。”
他的手在话落间缓抬,他脸上的微笑又在抬手间绽放。
冷溶月在迟疑间嫣然一笑,牵上殇沫的手,两人一同走出了房门。
眼前的宫殿,已非人间之物,有着超越时空的错觉,似凌驾于仙界的金色地域。
宫墙外的景色,无法融入其中;宫墙内的壮美,无法渗出于外。
就好似两幅有着万般色差的画卷,交叉叠放,虽各有意境,却终有仙凡之分。
若说,画卷除了绝美外,就要数色彩的张力和情感表达了,就算丹青水墨也能有势不可挡的势头。
但,宫殿的恢宏与色彩,并没有跳脱感,更没有格格不入,只有庄严,只有尊贵。
殇沫与冷溶月进入宫墙后,一路无阻,也不觉路长。
“钦安殿”是朱高炽的寝殿,他贵为当今天子,并没有搞什么所谓的形式。
而是,很自然地让贴身太监传令,直接将殇沫与冷溶月接引到此处。
事实上,在贴身太监禀报朱高炽,殇沫与冷溶月进宫一事时,她们二人已在皇宫内牵手闲逛了多时。
朱高炽是冷溶月的太子哥哥,就算昔日的太子哥哥已是九五之尊,也丝毫不对她设防,这一点使得冷溶月倍感欣慰。
可,从这一点也使得冷溶月意识到,或许,面见朱高炽并不是最重要的,反倒要与朱瞻基好好谈谈。
“皇叔。”
殇沫一声轻唤,唤停了朱高炽左右晃动的身体,他在殇沫和冷溶月未到之前,就已走出了大殿。
“文奎啊,你刻意选择百官休沐之日来见皇叔,可是有什么要事啊?”
朱高炽显得很紧张,他与殇沫的关系还没到万般亲近的地步,所以,他总感会有什么事要发生。
迎面走来的殇沫,微微一笑,“面见皇叔,当然是有要事了。”
朱高炽向前迎了几步,“文奎有何事只管告于皇叔,皇叔只要能办,就立即去办。”
冷溶月,打趣道:“太子哥哥,我们要说的要事呢,其实也不是什么要事,不过是想和太子哥哥一同用次早膳。”
一旁的太监,厉声道:“冷大小姐,这里没什么太子哥哥,你面前的乃是当今圣上。”
“多嘴!退下!”朱高炽怒斥一语,随后,又淡笑道:“文奎、溶月莫怪,是朕在平日里太疏于管教了…”
冷溶月反倒躬身一礼,“是溶月不懂事了,溶月这就给圣上请安。”
朱高炽笑盈盈地挥扬着手指,“你看你,还真认真上了…呵呵呵…”
三人一同用膳的过程,十分和谐。
冷溶月向朱高炽诉说出想要离京的想法后,朱高炽反倒连连发问、连连自审。
其发问的内容,自带着自审,他先是问了两人有什么难言之隐,后又问了两人有何顾虑,最后,也直接问出是否是他自己哪里做的不妥。
待到种种疑虑打消,他便也同意了冷溶月想要离开京师的请求,却又非要封赏一块地界或一座城镇给殇沫,以作安身之地。
冷溶月非但没同意,还直接提出了要解散“夜莺暗卫”的想法。
朱高炽应允,答应“夜莺暗卫”去留随心,绝不勉强。
在他进一步询问冷溶月与殇沫要去何处时,冷溶月并未干脆回答,只用“四处走走看看,再做决定”敷衍了过去。
不过,早膳过后,冷溶月还是提出了想要再见一见皇太子朱瞻基。
朱高炽点头同意,并让太监传下口谕,告达四方冷溶月要离京的消息,并直言各处想要一同离去之人,可提前做好准备。
如果说,两人与朱高炽的相见是万分顺畅的话,那随后两人见到朱瞻基时,便就是处处试探、处处提防了。
“皇嫂,你说了这么许多,皇弟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与皇兄为何要选择离去…无论什么理由,皇嫂与皇兄似乎也不该在此时离开吧?”
朱瞻基从这句话开始,就带满了怀疑与不安。
——当下,皇权初定,冷溶月又是功不可没的重要人物,理当享受这盛世江山带来的荣耀,岂能说走就走?
——冷溶月与殇沫离开京师,倒也无碍,却要解散“夜莺暗卫”,圣上又已下达了冷溶月旧部可跟随离去的旨意,这也就更让朱瞻基万分不安了。
——冷溶月的势力本就大得不着边,又有江湖势力支持,无论去往哪里都会对朝廷造成不小的威胁,何况,她身边还有建文帝之子朱文奎作伴。那简直是可以做到随时随地称帝,随时随地反叛咯。
面对着朱瞻基的种种猜疑,冷溶月也只能将一些话挑在了明面上,“皇太子之所以有疑虑,不过是在担忧溶月势大,又有文奎在身侧罢了。可,皇太子不妨再想想,如果当下你与我和殇沫开战,可有把握取胜?”
朱瞻基,诡异一笑,“应有五成把握吧。只要,皇兄与皇嫂现在不杀我,我就能有五成把握。”
冷溶月,淡淡一笑,“倘若,我与殇沫现下就出手呢?恐怕,这里有再多守卫,也拦不下我与殇沫吧?”
她在说话间,眸光不由瞥了一眼“苍琼剑”,殇沫是带剑进宫的,与朱高炽共进早膳时,“苍琼剑”就竖在一侧。
朱瞻基,嘟了嘟嘴,“那我连五成把握都没有了…不过,皇嫂与皇兄应该也不会这般做吧?”
冷溶月,垂眸盈笑,“我与殇沫的确不会这样做,但,皇太子可有想过,如今你想要对抗我和殇沫也不过五成把握,那将来呢?”
朱瞻基猛然褪去笑意,一字一字道:“将来可能连这五成把握都没有…父皇仁厚,只要你们留在京师,父皇也定不会亏待皇嫂与皇兄,甚至,还会让皇兄手握重权...”
冷溶月,缓慢道:“权利这东西,对于别人可能无甚影响,但,对于你来说,可就是悬在床头的一把利剑了….”
朱瞻基,沉默。
“我与殇沫的势力越大,悬在你床头的那把利剑就会越往下,终有一日这把利剑也会刺入你的血肉,穿透你的胸膛的。到时,你是打算效仿建文帝削藩?还是愿意再来一次“靖难之役”呢?”
冷溶月见朱瞻基不答,继续道:“有些事,不是你不争我不抢就可以的。当,威胁就摆在面前时,就算双方无事、互不干涉,也终会惹出事端…从古至今,何时有过一山容二虎之说?”
朱瞻基缓缓凝向冷溶月,又瞥了一眼殇沫,迟疑道:“那依皇嫂之见,应当如何避免呢?”
冷溶月,笑道:“很简单,就是我和殇沫现在就离去。只要我们离去,你现下的五成把握就会逐渐成为六成把握,到最后也自然会有十成把握了。”
朱瞻基勉强一笑,半信半疑道:“皇嫂一向以战略谋划、运筹帷幄着称,又怎会行自断羽翼、削减势力之举呢?皇嫂还是莫要与我开玩笑了…”
冷溶月,突然严肃道:“我没与你开玩笑。你我所求不同,你一时之间无法理解也属正常。此次,我与殇沫前来,也只是告知于你,我们要离开的决定。至于,将来我们会不会交手、会不会起冲突,在你,而不在我和殇沫…”
她说完这句话,便拉上殇沫离了去。
起初,殇沫还不明白她为何要这般结束掉谈话。
可走出皇宫后,殇沫也便想通了…
——对于一个疑心病很重,或不愿轻信他人的人来说,简单直接的告之,远比再三解释、接连诉说要见效得多,且这中间还不会产生任何误解,更不会再生出其他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