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澈其实并没有带着太子去哪儿。马车慢悠悠地走了一会儿,就到了书院附近。
太子的身份到底贵重,现在盯着的人不知道多少,若是真的带着去一些三教九流的地方,哪怕他们是微服,第二天胡澈就能被言官弹劾。
到了地方之后,胡澈直接让车夫把马车停到了书院里面。
太子还觉得有些奇怪。天家对书院看重,每年给书院的钱不少,他自然是来过几次的。他心里面正这么想着,就见胡澈比了一个手势:“殿下请。”
两个人带着两个随从,并没有走进书院里面,而是沿着一条贴着书院墙根的小径,转到了书院的北侧。
胡澈指了指隐约能够看到的屋子:“殿下,就是那里了。”
太子揣测:“莫非那是书院山长和先生们的住处?”
“正是。”
胡澈的话刚落下,太子的脚步就停住了。
这地方和书院根本就谈不上距离,不过中间古木林立,哪怕只是几步路,也不怎么看得清楚。但是转过一个弯来之后,几个小小的略显破旧的小院就映入眼帘。
往好听的说,这地方花木扶疏。但眼下虽然不是正午,也不过就是午时辰时之间,应该是一天中太阳最好的时间段,但是阳光透过松树浓密的树荫,几乎就落不到院子里,看上去就十分阴冷。
太子的表情有着显见的震惊:“这就是先生们的住处?”
“没错。”胡澈没有带太子进去,先围着一排小院子绕着走了一圈,直到一个在院门打开,才招呼了一句,“申师母,您在家呢?”
申师母是一个皮肤白皙微胖的四十来岁的妇人,看到胡澈直接就笑得眼睛都弯了,快走两步过来:“三郎来了啊,快进来坐一会儿。这位后生也快进来。”她动作利索地泡了一壶茶,给他们倒上,又问,“三郎是来找山长的?师母帮你去叫人。”
胡澈喝了一口茶,笑眯眯道:“就是随便转转,申师母您别忙。”
申师母看胡澈没介绍他身边的少年,也就没有多问,热情又不失礼地聊了几句家常。
喝了两盏茶,他们起身告辞,走出一段路之后,太子才感慨了一句:“先生们住的地方竟然……”
那屋子小也就算了,里面比院子里还要冷,要不是他自幼习武,就这么一会儿,恐怕都要冻僵。眼下都还没到最冷的时候。
胡澈没有说自己已经买下了这些师长们更北的一片地方。打从余道长在北凉开始“点石成金”之后,他和林淡就打算把先生们的房子翻盖一遍。只是若是原地重建的话,新建的房子恐怕还是改不了阴冷。那些参天古木,先生们也舍不得砍伐,长那么大的树木,移栽更是个大问题。
他们这些年留意着这里的地方,慢慢将附近的房子收到手上,也就是到了去年底,才算是有了一块成片看着还不错的地方,还不大。
“在京城,其实不管地方大小,能够有一个小院子住,先生们已经胜过常人良多。”两人上了马车,胡澈才开口,“这些院子也算是书院的地方,只要在书院内执教的,就能免费住着,不过修葺之类的费用,得自己掏钱。”
若是太子今天没有过来走这么一趟,这番话听上去,他恐怕还一直觉得这些当先生们的日子过得不错。
他现在在户部做事,接触到的具体的物价并不算少。加上他现在还没有娶亲,府中的家务他也要过问。在从胡澈那里问到了先生们的收入之后,太子殿下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之中。
京城书院在文人中的地位显而易见,更加是一些年轻学子们心目中的学院。可以说,京城书院的先生们的收入算是比较不错的一群人。
但就是这么比较不错的一群人,生活还是这样的状况。
那么比起这群人来,普通的京城百姓到底是过得什么样的生活呢?
这还是在京城,就在天子脚下,在其它地方的百姓呢,又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在不可避免地想到这个问题后,太子的脸色逐渐严肃起来,一直回到了府上,才开口叹息了一声:“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啊。”
“是。”胡澈恭敬地站在马车边上,并没有跟进去的意思,“不过现下还是过个好年吧?”
太子被这么一转折,心情突然就沉重不起来了:“胡大人过年是何打算?”
“回河州。”
太子被他斩钉截铁地这么一回答,顿时一愣,想起胡澈身上不仅还背着个河州知府的官职,那位林大郎也在河州。虽说林大郎能够拖到现在,已经让人足够意外了,但是想想林大郎现在的情况是拜谁所赐,太子也忍不住有些尴尬。
他略说了两句之后,就让人把胡澈送了回去,随后让管家收拾了一些名贵药材,送到了胡澈府上。
胡澈看着送来的东西,下意识地冷笑一声。
虽说对事不对人,但是林淡受的罪过,他自己受的算计,总要落到商家头上。
当年两个人还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们就敢下这样的手,罪魁祸首虽然已经伏诛,但是背后那位依旧高坐,对他们而言完全是高悬的利剑。
他这些年来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努力做了那么多的事情,难道是忠心?说出来,连自己都不信。给商家带去利益,不过是不能为的妥协。如果他能把商家拉下金銮殿……
“胡大人,到了。”太子府上的车夫恭敬地小声提醒。
胡澈下了马车,冬日的寒意让他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把那些焦躁冲淡,把一些不该有的想法重新压回暗不见天日的最底层。
第二天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之后,胡澈赶着去林胡两家提前拜了个早年,又去蔡家看了看学生,顺便把暖手捂和小棉袄给抱上了马车,接着直接就出了城门。
蔡大头对大先生表现得成熟稳重,对兔兔先生和兔兔师娘依依不舍。他目送着自家先生的马车消失,耷拉着嘴角踅回屋子里,小眉头微微皱起。他才不会让兔兔先生和师娘变成过年大菜呢!
唉……还是怪他功夫不济,一连这么多天都还没有把兄姐们打服,不能好好保护兔兔先生一家。
于是到了年脚,整个蔡国公府已经陷入了过年的准备中,对小辈们的教育也放松了许多,加上前阵子严格要求之后,几个人确实颇多长进,长辈们对此表示欣慰的同时,默认了他们玩耍。
然而原本就把同辈们甩开一条街的蔡大头,在这个时候突然发力了!小孩儿对自己再度提高了要求,平日里甚至都不去和兄姐们切磋了,整日价的不是往校场跑,就是往书院跑。
对比之下,几个刚松快了几天筋骨的蔡家小辈们,立刻就被丢入了火坑。他们刚抗议两句,立刻就要被抽上来。
“每天才写五张大字就叫累?你看看大头,人家一天写二十张呢!还写得比你好!”
“每天才背一篇文章就叫苦?你看看大头,人家不仅背下来,还要学会学精!进度还比你快得多!”
“别拿咱们家是武将说事。你打得过大头吗?兵书看过几本了?还谈什么兵法?告诉你,大头已经开始练兵了!”
练兵?!
没错,大头在除夕前一天,挑好了五十个和他差不多岁数的亲兵。
胡澈和林淡一直让蔡大头打基础,而没有多教一些其它方面的内容,一来是因为他们会的武学并不适合打仗,二来他们在兵法上完全就是个门外汉,与其教了误人子弟,还不如一心一意巩固基础。
这件事情其实蔡大头早几天就已经写信告诉林淡了。不过现在路上有点难走,信倒是和胡澈前后脚到的。
胡澈去京城的时候不过一辆马车,回到河州照旧也是一辆马车,赶着关城门之前进了城。
京城那边开始飘雪,河州这边天气暖和一点,却是连绵的小雨。哪怕河州的道路修得不错,也是难免狼狈。
林淡没想到胡澈竟然能赶回来过年,手上抓着刚收到的蔡大头的信,都忘了打开,连两只兴奋地绕着他转圈的兔子都没注意,张了张嘴:“澈哥?”
胡澈为了赶路,沿途和车夫轮换着驾车,从京城一路过来都没有停,这会儿形容着实狼狈。他搓着满是胡渣的下巴,勾着嘴角一本正经地点头:“是我,蛋蛋。”他有点想去抱抱林淡,不过衣服上都是路上溅到的泥点子,还是一会儿沐浴完之后再抱吧。几个月没见,得好好抱抱。
林淡眼前一亮,上前一步:“澈哥你回来啦!”
胡澈摇了摇头,在林淡疑惑的目光中,脸色更加正经:“不,我没回来,你是在做梦呢蛋蛋。”
林蛋蛋……差点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