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冬季的北风从街道上呼啸而过,城市中那些破落的青砖瓦房的的窗户被风力一次次地推揉,玻璃、木质窗框以及悬挂的胳肉持续地撞击着,对于失眠的杨义武来说,这种讨厌的噪音听来令人绝望。(首发)
房间里有一种凝滞的酸臭的气味,它来自人体、床铺和马桶。杨义武闻到了这股气味,但他懒于打开窗户使空气流通起来,因为外面的天气太冷了,今年的这个冬天,天气似乎比往年更冷一些。
他现在甚至怀念起了军营,至少在军营里,营房不仅有暖气,而且是有卫生间的,甚至于,还有每天都可以洗澡的淋浴间,也是如此的让人怀念,在这里,能三天洗一次澡,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他这样一动不动地躺了一夜,孩子在熟睡中将一只脚搁到了他的腹部,杨义武的一只手抓着孩子肥厚的小脚,老婆孩子热炕头,这种生活不是很好吗?可是,对于他来说,或许,这是他所追求的,但总觉得这种生活不是他要的,至少现在这种生活环境并不是他要的。
在早晨最初的乳白色光线里,杨义武听见送牛奶的人在街口那里吹响哨子,一些新鲜活泼的人声市声开始了一天新的合奏,然后他听到妻子起床了,应该是去拿牛奶了,尽管他每个月的收入只有不到70元,而且要靠这些钱养活一家四口人,但是他仍然为儿子和女儿订了牛奶,虽说,学校提供的有免费牛奶,但在他看来,多喝一瓶牛奶总没什么坏处。
知道天亮了,他该起床了,但他觉得自己疲惫不堪,需要睡上一会儿,哪怕是睡五分钟也好。不过,他明白,自己不能睡,因为快到上班的钟点了,作为巡警,他每天必须在提前半个小时到达分局,签名、领取自行车与佩枪,然后开始一天的巡逻。
推开门,杨义武便看到城市的街道和房屋覆盖了一层白茸茸的雪被。巷子里的孩子们早晨都跑到街上去堆雪人,刚刚睡醒的儿子则在大妮教授下,在那里背着唐诗,吃过简单的早餐之后,杨义武便离开了家,朝着分局跑去,分局距离这里有5公里多一点,他已经习惯了跑步,这是在军队中养成的习惯,即便是在退役三年后,他仍然保持着这个习惯。
冬天的街道上漂浮着很淡很薄的阳光,行人像鱼群一样游来游去,秩序井然地穿越十字路口和建筑物,穿越另外的像鱼群一样游来游去的行人。街景总是恰如其分地映现人的心情,结伴而行的女中学生脸上的笑容总是那么的灿烂,偶尔的还能看到一些男孩在街边边走,边打着雪仗。
骑着自行车,穿着警服,在街道上骑行着,虽说寒风刺骨,但是杨义武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偶尔的在碰到熟人的时候,他会笑着和他们打个招呼。
朝着燕京大学骑行的时候,看到在路边行走的一个外国人时,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起来,对于那个外国人,他并不陌生,是燕京大学的校长司徒雷登,在这一带,几乎没有人不认识这个像中国人远甚于美国人,说着一口流利的北平话、杭州话的外国老头。
“您好,司徒校长!”
“您好,杨警官!”
礼貌的回应巡警的问候之后,司徒雷登便继续朝前走着,作为燕京大学的校长,并不意味着他仅仅只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大学内。也许是因为诸多毕业于燕京大学这所亚洲一流大学的学生,在华北地方政府、北方公司担任要职的原因,使得燕京大学早在几年前,便成为第一个接受华北教育委员会资助的”私立”大学,利益于更为充沛的资金支持,在未名湖畔的”燕园”得到扩大的同时,在他的努力和教会的帮助下,上百名来自美国的教授进入了那所大学。
不过仅只是师资与校园的规模扩大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有更多的学生,虽说现在华北的中学教育经过几年的建设远胜于过去,每年数十万名高中毕业生,虽是如此,司徒雷登依然清楚的知道,尽管经过他二十余年的努力,燕京大学已经成为了世界一流的大学,但他却清楚的知道,相比于北大、清华、北洋以及北方,这四所华北高校,在某种程度上,燕京这所教会大学,正在被边缘化。
“校长!”
恰在这里,一辆汽车停在他的面前,驾驶着汽车的是傅泾波,他的私人秘书。
“是去第十三国民高中吗?我送你吧!”
虽说司徒雷登掌握着燕京大学多达千万元之多的学校基金,但无论是燕大的师生亦或是北平百姓都知道,这位掌握千万资金的校长对自己的生活几如苦修一般,他的内衣和袜子上满是补丁,按规定,燕京大学的教授月薪360银元,校长月薪500银元,但为了尊师重教,司徒雷登只拿教授月薪,尽管如此,每到岁末,他都会将自己的大部分薪金捐作燕大教育基金。
而作为他的私人秘书,同样不拿燕大薪水的傅泾波对此非常清楚,也正因如此,他才会专程开车接他因为司徒雷登没有任何交通工具,他要去的第十三国民高中,以争取那里的毕业生在几个月后报考燕京,距离燕大足有十余公里,在这个寒冬赶公交车颇为辛苦不说,而需要前后搭乘五六班汽车。
“校长,我觉得的,燕大根本就没有必要同四校竞争。”
在司徒雷登坐上汽车之后,一边开着车,傅泾波一边开口说道。
“现在四校得益于《华北教育案》,对就读学生提供免费教育,但四校现在又倾向于建设研究性大学,这或许也同华北教育委员会更注重”实利”有很大的关系!”
“这正是我担心的原因!”
望着车窗外的北平,在过去的几年间,司徒雷登亲眼目睹了这座城市以及中国的变化,在他看来,在过去短短几年间的变化,甚至超过百年的变化。
“北方的成功和北方院校成功是分不开的,也正是因为他们的成功,已经影响到了教育,教育上普遍认同他人的”实用型教育”,他们却忽视了一点,北方院校过分专业化,培养的是专门人才,却不是完整的人。而在另一方面,大学应该培养优秀的公民和领袖,在关键时刻能够挺身而出,挽狂澜于既倒的领袖人物,这显然又是北方院校所欠缺的!”
尽管并不是一个职业教育家,作为一名传教士的司徒雷登对于教育有着他自己的理解,他无法接受北方院校的过分专业化,甚至”实利主义”。
“可是,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中国需要专业化的大学,需要专门人才!而且,至少现在就某种程度上来说,中国在过去不到十年间所取得的变化和成就,同样也是有目共睹的!”
“德意志的辉煌也是有目共睹的,可是,我们也应该看到,德国式的过分专业化和专门人才的培养,确实为近代德国培养的思想家、科学家、文学家、艺术家,就不能不惊叹德意志民族的创造力。但是,德国作为一个整体而言,表现一再令人失望。德意志民族缺乏盎格鲁撒克逊民族那种自治的政治传统和天赋,频频走火入魔,把自己的才干变成破坏性的力量。这一现实,和其教育有很大的关系。”
对于司徒雷登来说,或许他是一个美国人,但他爱中国却甚于,也正因如此,在看到作为中国教育中心的华北的教育越趋专业化、专注于专门人才的培养时,才会显得忧心忡忡,他害怕中国重蹈德国的复辙,从而导致这个国家的再次没落。
“校长,即便是管长官,恐怕也不会赞同您的观点!”
于傅泾波看来,在中国或许没有人比管明棠更重视教育,在其主政华北期间,华北于教育上的投资,甚至远远超过了清末至今全国教育投资总和的数倍。
“确实!”
为燕京大学的发展,司徒雷登不仅十数次赴美募款,而且在过去的二十年间更是向地方军阀、政客筹款,而这些人中,真正倾力支持教育恐怕也就只有管明棠了。
“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教育的意义,因为对于军阀来说,教育的意义大不过枪炮,而对于商人而言,教育却意味着财富,北方院校的成功,和北方公司的资助有很大的关系,所以,他深知教育的意义,不过,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更倾向于实用!”
他的重视是基于实用,虽说对管明棠推荐其作为今年的”一等特种大绶卿云勋章”候选人,但是并不妨碍他用自己的观点去评判管明棠的为人。
“就像现在中学以及大学的军事化,永清,或许,在许多中国人看来,华北高中等教育的军事化,是基于国家的需要,但是……”
话声稍稍一顿,司徒雷登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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