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凭老爷子吩咐。”
云起淡然的回答,把二太爷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全部堵了回去。
在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反应。他们今天一大早跑过来,以为这是有一场硬仗要打,必须通过语言攻势,道德压制,甚至无力胁迫才能达到目的。没想到云起这么轻而易举同意了,弄得他们轻飘飘,心里更加不踏实。
等了一会,见再没有人说话,云起便道:“祖父准备派哪些人去军中?待把名单拟出来交给我,我再安排。”
“也好。”
“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等老爷子醒来,再叫我。”云起说完,便离开了。
等他一走,原本安静的屋子里,立刻嗡一下嘈杂起来。大家都关心这名单怎么写,更有人怀疑云起的根本用心。
“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会不会是心怀不轨,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打算?”云培南倒是巴不得儿子孙子出去磨练磨练挣个出身,但又担心他们出去受苦,或者一不小心掉了小命。
说起来实在好笑,乱世入伍,本就是为了打仗,但凡战场,就没有不死人的。他们这些长辈,若真想让儿孙扬名立万,或者为家族打下一片根基,那就该早早放了他们出去。作为世家子弟,就算云家有人从军,也会带上一队私兵一开始就从小队长当起,这可比一般平民□□要高得多了。
可他们不,他们舍不得儿孙吃苦,如今千方百计地逼迫云起,准备拿他开刀,就是想要他直接放话,把云家子弟们安□□去当将军。他们立场不稳,自然害怕云起别有打算,因此云起这么轻易地同意他们的提议,才让他们更加心慌。
可若说放弃这难得的机会?谁也舍不得,但让他们去冒险,又怕死。
想来想去,错还是在云起身上,都怪他城府深,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害得他们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二太爷捋着胡须,也很担心。
可他不是个十分会拿主意的人,想了好半晌,才说:“我也认为他答应得太容易了,你们说,该怎么办?”
“哼,他必定是心怀不轨。”
“那安排小的们从军的事儿,不如就作罢?”
“这……这不成!”反对的是云培东。他也捋了捋不太浓密的黑胡子,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要是因为他答应得容易咱们就放弃了,说不定正好着了他的道儿。”
“就是就是,云起那家伙天生一副花花肠子,说不定这么轻易答应,就是为了让我们担心然后不敢派人。”
“老六说的有道理。”云培东夸赞。
又有人提出建议,说不如将云起罚去跪祠堂,或者直接上家法,拷问出他的真实打算之后再行事,这样比较踏实。
这个提议虽不可思议,在场的人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在云家,对云起动家法,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老爷子将云起带在身边教导时,为了从小打击他的自信心,几乎不论遇到大小事,也不管对错,就直接就上家法。云家人见得多了,也觉得给云起上家法是一件简单不过的事,甚至连很多比云起辈分低的小辈,都敢叫嚣着给云起上家法。
不过这个提议现在虽然有人赞同,但在场的到底也有那么一两个理智之人。明白今时不同往日,此次云起可不光是自己一个人回来,他那几万亲卫就驻扎在山下,而且万州离文山很近,只要云起一个调令,文山就能被包围了。为了一点私心,处罚一军主帅,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讨论来讨论去,一直僵持不下,最后还是二太爷烦恼地坐下了决定:“先别吵了,等大哥醒来再说吧。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要的名单,你们还是先准备起来,要是大哥同意让去,也方便直接把名单交上来给他过目。”
他们一想也对,答应之后便嗡嗡散了,各自回去准备名单。
与此同时,云起也回到了家,见楚阳娿还没回来,便问下人她去哪儿了。
看门的丫鬟说早上跟他一起出门之后,就再没回来。云起立刻知道是出什么事了。
他也没顾得继续往里走,一转身就准备去老太太处。
正跨出几步,就见老太太房里伺候的,不晓得叫雯英还是雯秀的一个丫鬟急急忙忙冲了过来对他道:“少爷,少爷不好了,老太太那边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云起口里问,脚上更加快了步伐。
丫鬟小跑着跟上他,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七太太带着人把正屋围了起来,说要放火烧房子呢。少爷您过去一看就知道了。”
云起没再追问,等到到了正院外头,果然大老远就看见几十个人相互对持着。楚阳娿站在外面,被几个丫鬟围在中间。屋里老太太被几个嬷嬷扶着半靠在小塌上,一边拍胸口一边哼哼。屋里十几个丫头婆子,要么拿着扫帚要么拿着棒槌,分明是打群架的的势头。
一看到云起的身影,老太太唉唉叫得更加厉害了,他远远扯着嗓子朝他哭诉:“起儿啊!你可算回来了。快看看你这媳妇吧,这是想要了我老太婆的命啊!快快,我云家供不起这尊大佛,你赶紧将她送走了吧!”
“你先回去吧。”云起走到楚阳娿身边,说。
有了云起发话,下人们终于才让出一条路,放楚阳娿等人离开。
等她走了,云起方才走到老太太跟前,问:“老太太身子不好,不要哭坏了,请大夫来开些药吧。”
“我都要被气死了,吃药管什么用。”仆氏老泪纵横,抓住云起的手,诉说着楚阳娿对她的不尊不孝,简直是悲痛欲绝。
云起安静地听完,却问:“我们请了安,我前脚走,官儿也是后脚要走的,怎么又回来了?”
“说起这,祖母我今日可算是受了大辱了。孙儿你是不晓得,那楚氏当真是目中无人,丝毫不把我这个老太婆放在眼里啊!原本我想着,人家是国府出来的千金小姐,在家受尽了娇宠溺爱,行事难免出格也是有的。她是你的妻子,便是为了你的前程,祖母我也该担待一些。哪里想到啊!那楚氏实在是其人太甚,她告辞离开,竟然当着我的面转身就走,那一对大屁/股对着我……哎哟这可是羞煞我这个老太婆了。”
说道这里,云起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了。
云家所有人都瞧不起老太太,因为他们认为仆沣人是没规矩的野蛮人。老太太听到了她们的讥讽,便越发讲究起了规矩。至于她的那些规矩,也没人晓得是从哪里学来的。比如小辈跟她告辞,是绝对不能当面转身的,一定要退着出去,一直退到门外,里面看不到了才能转身。否则的话,就是拿屁/股对着老太太,是冒犯没规矩。
云家其他人因为瞧不上老太太,除非万不得已,都不会往她跟前凑的。因此她拿规矩压人的机会十分之稀少。越是稀少,便越是珍惜。
楚阳娿刚来文山,也没人跟她说过这事儿,当然没退着往出走了,这才被老太太挑除了毛病,一定要好好上一顿家法。
可楚阳娿是个牛脾气,用她的话来说,自己被老爹娇娇气气千宠万爱地养大,在家时连一句重话都没挨过,万万没有到婆家受人虐待的道理。
她与旁的女人不同,楚阳娿从来不怕被夫家休弃,就云起的感受,她好像把婚姻这件事,看的并不是那么重要。也因为这样,她根本不怕与人争斗。
所谓世间伦理,她也看的很轻。用楚阳娿自己的话来说,这个时代的女人,因为被男人们压缩了生存空间,所以同时也被夺去了人生权利以及婚育权利。因为对他们来说,没有了丈夫子女,她们就没有办法生存,所以才不得不依靠并去遵守男人们定下的规则,甚至为了好一点的生存而死命地压榨下一代女性。
至于她自己,她认为就算不依靠男人,她也有能力生存下去,这就是她任性的依仗所在。在他们和离之前,云起一直以为她的所谓依仗,是来自于楚域跟楚熠阳的宠爱纵容,但是当他看到她的惊世画作,以及她凭靠自己造出了雷炮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想的太简单了。他甚至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只要楚阳娿愿意,她还能能轻易地创造出另一些匪夷所思的东西。这些东西有人需要,她就有了安身立命的筹码。
这才是她可以任性的缘由。
这样再看眼前这位身份高贵的老太太,便有些不堪入目。她憎恨着云家那些女眷,深受她们的压迫,可是她一直生活在她们的眼光里和嘴巴里。而那些女人之所以会如此轻慢老太太,也不过是接受了男人们对她的态度而已。
她们就像船帆一般,随时根据别人的口风,来调整自己的行为。她们建立自信的方法,就是挤压身边无法反抗她们的那些人,跟天下所有人都一样。
云起打断了她源源不断的哭诉,插言道:“我的母亲在时,你也是这样对她?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而且随时可以动家法?”
仆氏一愣,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在说楚氏,孙子却突然跳到他娘身上去了。她疑惑地抬起头,看向表情没有丝毫改变的孙子。原来她哭诉了这么半天,对他一点意义都没有。
“你……在说什么?”
“我娘是何家女孩,听说还是分支出来的,为了讨好你这个婆婆,想来十分听话吧?她那样听话你也下手要了她的性命。这样一看,官儿对你态度好不好,似乎也没什么要紧。”
“你……”仆氏嚯一下站起来,惊慌地叫到:“你听谁说的?胡说,你不要听了别人胡说八道就跟祖母生分了。你又不知不晓得,祖母在这个家里时常受人刁难,她们为了中伤祖母,什么话都说的出来。她们想要离间我们祖孙的关系,自然处处放些流言蜚语……”
云起静静地听完她的辩解,轻声说:“是么?那祖母心虚什么?”
在老太太怒目之下,他又好笑地摇摇头:“祖母不必担心,何氏一个女人而已,死了就死了,根本没设么要紧,我不会为了她对你做什么。就跟你儿子云培南一样,幸亏他们都死了,哈!这才让我捡了便宜。”
“闭嘴!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父亲,你的父亲是被那贱/女人害死的,要不是她他也不会死,你这个不孝子,怎可这样说你的父亲!”
可惜仆氏嘶声力竭的呵斥,对云起不痛不痒。
男人没再发表任何言论,就在她源源不断的斥责声中转身离开了。
等他一走,仆氏便瘫坐在了椅子上。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如何是好?”老太太喃喃自语,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
嬷嬷也惊慌不已,但更加担心的,是她养在身边的女孩子们。
如果七少爷知道了他爹娘死亡的真相,必然会对老太太产生隔阂,老太太说的话,他自然不会听。她们想要成为他的女人,就更加困难了。
这可如何是好。
女孩子们满心愁苦,突然就开始愤恨这心狠手辣的老巫婆。她为了一己私心,竟然连自己的亲儿子都害死了,也难怪少爷那样不喜欢她。
相比起孙子的疏离,仆氏惊恐之余,更加担心的,却是云起到底能不能留下亲近族人的后代。
云家提防她,所以她身边的人过几年总要被人想方设法换掉。所以她现在就像个孤家寡人一样,有事也没有人商量。身边这些女娃儿,都是挑出来生孩子的,她们这些年唯一学的东西就是怎么去讨云起的欢心,怎么生养下他的孩子。至于其他,是指望不上的。
就这样,老太太瘫坐在椅子上想了很久,到最后,她只想出了一个法子:偷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