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好的孙子成了这个样子,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义郡王妃哭着跟丈夫争吵,想要得到他的支持,好为孙子报仇。
义郡王老眼昏花,脑子却还没坏,他用长烟杆用力地敲打着地面,怒道:“报仇报仇,那凶手不是已经被你抽筋扒皮了吗?你还要找谁去报仇。”
“要不是楚家没有看好孙儿,害得他被人绑走,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郡王,你瞧见了没有,庄明他成了废人,手脚被打断还割了舌头,他好惨呀郡王,他可是你嫡亲的亲孙子呀!”
义郡王憋了一口气,真想骂她一顿,但想到孙子的惨状还是忍了。
他恨铁不成钢:“是你们冒昧地趁着国公爷不在的时候上门拜访的,庄明他又不是小孩子,他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了。甩脱仆从在安国府乱跑,人家没有找咱们麻烦就是看在他现在可怜的份儿上了,你还想怎样?”
“可……可他到底是咱们的孙儿呀,嫡亲的孙子。”
老妻宠爱这个孙子,他心里明白,但对这个总是惹事的孙子,他是一点都不看好的。对老妻的纵容偏袒,也很无奈。
“我之前让你去安国府,是想跟安国府交好,交好你懂么?现在你想干嘛?找楚家麻烦,这不是称了某些人的意么?”
义郡王妃一愣,急忙问:“王爷,你说什么,称了什么人的心意?”
“废话,当然是不希望咱们与安国府交好的人的心意。”义郡王说:“你也不想一想,咱们前头刚有意交好安国府,想要定下楚家的丫头给咱们孙子当媳妇,后头孙子就被害了。出事之前还在安国府里走丢,这不是明显有人挑拨离间么?先不说就凭咱们,有没有那个能耐与安国府作对,便是招惹了楚家,能与咱们有什么好处?到时候反而推得楚家与咱们作对投靠了肃王,那不是得不偿失是什么?”
一想到肃王,义郡王妃终于歇了找楚家麻烦的心思。
她想了想,道:“就是说,是肃王害了咱们孙子?”
“还能有谁?”
义郡王妃恍然大悟,她咬了咬牙,暗自决定,那日定要肃王百倍偿还。
“咱们孙子遭了难,但此事不可大肆宣扬,而且楚家那里该说的还是要说,想必此时他们也对咱们愧疚,咱们可利用这份愧疚之心。”
义郡王妃终于被说服了,虽心里还有个疙瘩,但想到肃王,她总算放下这一遭。
“过些日子就是王爷您的七十大寿,不如趁机请楚家过来,您也好打探打探按过度对立太子的看法。”
“正是如此。”
*
其郡王七十寿辰很快就到,楚家受到邀请,也要上门祝贺。原本以楚垣的世子身份亲自祝贺已算郑重,不过由于义郡王也专门请了楚域,于是楚阳娿也被顺便带上了。
因此上义郡王府寿宴这天,楚垣楚域兄弟两人,加上王氏带着楚阳娿,四个人一起到了义郡王府。
楚阳娿还有些心虚,毕竟生平不干坏事,现在萧庄明下场凄惨,她心里始终有个疙瘩,生怕义郡王府查出了什么。
好在见了义郡王,义郡王妃之后,楚阳娿马上松了口气。他们看见楚家人,表情虽有些激动,但并不像发现了什么的样子。楚阳娿不得不佩服爹爹收尾的能力。
“跟你伯娘在一起,不要乱跑。”
到了王府之后,男宾跟女宾都要分开,楚域叮嘱完楚阳娿,又叮嘱跟着她的清风清水。
义郡王身份贵重,又是七十整寿,前来祝贺的宾客很多,连贵王,肃王,雍王等人,都亲自来了。义郡王府办的也大,里头宾客分成几波,外头流水宴也准备办三天三夜。
义郡王府宾客云集,但对有些人来说,寿宴却不仅仅是寿宴。
楚垣跟楚域因为某些原因,被耽搁了下来。原本准备吃完酒宴就回家的楚阳娿,也不得不跟王氏一起留到晚上。
世子妃怕她无聊,安排她跟明玉公主等人一起去看戏。楚阳娿又不想在人家这里睡觉,见王氏忙着跟英国公夫人拉家常,便跟着出去了。
肃王雍王这些黄天贵胄早就离开了,有身份的贵妇人,都抓着机会交际,此时有心思看戏的,无非就是她们些年纪小的女孩子,里面明玉公主身份最高,楚阳娿跟着沾了光,于他一起坐上了最中间的主要位置。
义郡王府的戏台子搭在闲庭中央,楚阳娿跟明玉公主坐在最中间,一边嗑瓜子儿,一边看戏。
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唱着不知名的曲目。
楚阳娿从半途跟着看,都不晓得唱的什么。
“《胭脂会》讲的是西北门才女董如意的故事。”明玉公主发现她疑惑,适时解释。
楚阳娿笑了笑:“平日在家不常看戏,却不知这董如意是何许人也。”
“董如意,可是西北有名的忠烈女子。”明玉公主见她真的不知道,就开始兴致勃勃地跟她讲起来。
原来这位董如意,是一位西北门阀氏族之家的嫡女,从小聪慧过人,长相秀美。
不到十岁,便才名远播,当时皇帝闻言,更是召了她入宫做女官。之后战争爆发,挂帅出征的太子被奸人陷害,遭到围困。远在京中的董如意董女官,竟然求皇帝准她回家。
皇帝应允,宫女管回家之后,恳求族中长辈调遣私兵营救太子。
七十董家跟其他家族一样,一开始就分派兵员随军出征了。要是再派,得把董家老底都掏出来,整个家族便有可能毁于一旦。
董如意一片忠心,将只顾家族不顾社稷的长辈呵斥一番(?)驳得长辈哑口无言。但董家依旧不愿尽出全力,董如意深恨族人不明大意,一咬牙,居然偷了族长令牌,私自绑了自家亲弟,调了所有私兵远走边疆营救太子。
最后的最后,太子突出困境,感激董如意舍命相救,两人情定终身。
而董家,因损失惨重伤经动骨,情事大不如前。
原本董家护主有功,等太子打下仆沣班师回朝,朝廷当重重赏赐,那时候董家不仅能恢复元气,甚至可能一跃成为世家之首。然而董如意深明大义,居然跪在承乾宫外三天三夜,恳求皇帝不与董家赏赐。说董家为朝廷社稷奔波死而后已。
皇上深感其恩义,果然收回成命,命天下人赞扬其忠烈坚贞。
而董家,便在对她的赞扬声中,不过二三十年,便从一等世家沦落扫三等。时至今日,名门董家,连末流都排不上了。
楚阳娿简直目瞪口呆,见过坑爹的,没见过这么坑的。
难怪宗室恨不得将董如意夸上了天,世家却对这女人讳莫如深。
皇室宗亲,当然巴不得全天下的女人都像这董如意,可对氏族来说,哪家出这么个女人,绝对倒了八辈子血霉。
明玉公主说完董如意生平,一脸激动地看着楚阳娿,等她点评。
楚阳娿咂咂嘴,干巴巴地说:“这位董贵妃,真真是一位贞烈女子。”
是的,董如意最后成了太子的侧妃,太子登基之后,自然而然成了皇后之下最尊贵的妃子。
然而这名满天下的董贵妃,并未顺遂到老。她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全都死光了。后来皇帝新宠不断,不过好歹记挂当年的情谊,对她还算看重。只是,深宫内院二十年,满腹痴情尽流水,董贵妃活到三十几岁就死了。
“是呀,董贵妃当真是天下女子的楷模。”明玉公主大加赞赏。
楚阳娿笑着正要附和一句,突然间戏台上一阵混乱。
还没弄懂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一个黑影从中窜了出来。有人开始尖叫有刺客,守卫也跟着冲了进来。楚阳娿刚要跟明玉公主一起躲避,就感到被人一拉,一把钢刀架在了脖子上。
“不准动,谁动我就杀了她!”
侍卫们终于不敢靠近了,所有人都按着刀柄迟疑起来。
楚阳娿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就想做个安静的小女子呀,怎么老是遇上这种事儿。
“放开她。”
侍卫上前一步,楚阳娿就感觉脖子上一凉。
“嘶。”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那黑衣刺客却提着她,一步一步往外退。
“放我出去,否则我杀了她。”
侍卫们投鼠忌器,不敢上前。
楚阳娿整个人被抓着,只感觉身子一轻,就被提着爬上了墙。
楚阳娿以为侍卫会跟着追出来,谁知那些人看她被劫走了,居然拖拖拉拉说要去报告郡王,根本不打算追上来。
楚阳娿心中一跳。
完了!
这义郡王府怕是要为萧庄明报仇,准备也给她来个绑架失踪,然后手脚全断割舌挖眼。更重要的是,她现在被个刺客绑架,只要出了义郡王府大门,以后恐怕就说不清了。
这该死的清誉名节。
因为她是个女的,就算被折磨半死捡回一条命,最后恐怕也有人逼她一死证清白了。
就在这个时候,楚阳娿听见嗡的一声,一支利箭飞了出来。
刺客心中一急,刚准备从墙上跳下去,就感觉腿上一麻,整个人站立不稳,一下子跌了下去。楚阳娿被扣着脖子,眼看也要遭殃。就在此时,一个白色身影突兀地出现在高墙之上,那人伸手一捞,就将楚阳娿拉了回来。
“云起?”
楚阳娿被少年搂在怀里,离得太近,居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茶香味。
云起原本想要抱着楚阳娿从墙上跳下去,谁知碰到女孩温热的身体,他浑身一僵,顿时有点不知所措了。
楚阳娿还小,细细瘦瘦的,因为受到惊吓,抓着他的手抓的有点紧。云起从来没有跟哪个活人靠这么近过,他忍不住想要扔了她逃跑的冲动。
好在这时候义郡王,楚垣楚域等人都已经赶了过来,众目睽睽之下,他只勉强能控制住自己不把人扔出去。
少年看上去一派从容,搂着楚阳娿从高墙上跳了下来。楚域一步上前,立刻将楚阳娿抱进怀里查看。
“官儿,有没有受伤?”
楚阳娿摇头,“没有受伤,多亏云起哥哥救了我。”
楚域确定楚阳娿没事,这才对云起点点头。然后怒目看向义郡王:“还请郡王给个交代。”
义郡王恨不得昏死过去,好好的寿宴,居然发生这种事,这刺客是想来杀他还是想来杀谁?
“你放心,本王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那刺客已经被抓到了,正在严刑逼供。
义郡王义愤填膺,以为是有人想要暗杀自己,却失了手让楚家闺女遭了殃。谁知一个晚上查下来,居然查到自己儿媳妇的头上。
这下不仅义郡王,义郡王妃,连义郡王世子本人,都被气得要昏过去了。
世子妃披头散发地跪在中堂内,尤不知悔改。
“父王不是说要娶楚家那丫头给明儿做媳妇么?一切都是因此而起,现在我的明儿成了这般模样,她难道还想另嫁不成?”
世子气个仰倒:“蠢妇,楚家丫头跟云家早有婚约,什么叫择婿另嫁?说出去不怕被人笑话!”
“那又如何?母妃保证要为明儿娶一位高门大族的嫡女做媳妇,现在我儿被害成了那般模样,你们却一个一个都不管了,你们不管,我管!我定要楚家那丫头进得们来给明儿做老婆。”
“你这……你这!”世子往义郡王跟前一跪,恳求道:“父亲,儿子要休妻。”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世子妃便扑在他身上哭的肝肠寸断:“世子,你为何如此狠心?明儿毁了,你现在还要休了我,你我多年结发夫妻,怎么说得出这种话来?”
义郡王妃被媳妇呕的要吐血,听见世子想休妻,她皱了皱眉,却也没有说什么。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楚家那里要怎么交代。
“千不愿,万不愿,楚家终究被咱们得罪了。”
楚域说了要让义郡王给个交代,就硬是派人驻进义郡王府不走了。不仅如此,云起也没有离开,也等着水落石出。
他们到想把责任推脱出去,好证明义郡王府也是无辜,楚阳娿被劫持不过是无辜牵连。可世子妃行事太过草率,楚家人和云家人也都不是傻子。好好个义郡王府,又是郡王整寿这个重要的日子,防卫怎么会这么疏忽?不用想,只有内里放水。再者那刺客不杀人不越货,一来就直接冲到了楚家女孩跟前,明眼人一看就是针对楚家来的。
家门不幸呀!
义郡王深深后悔,后悔当年什么鬼迷心窍,要对肃王下手。要不然,郡王府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郡王,现在如何是好?不想得罪楚家,却还是得罪了。”
“还能怎么样,把这女人交给安国府任其处置。”
“你……”
世子妃也愣住了。
她没有想到后果这般严重,义郡王居然当真准备废了自己。
义郡王妃十分犹豫,明儿的母亲再有错,到底是义郡王府世子妃,要真是被人随意处置,那义郡王府的脸还要往哪里放?
义郡王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叹口气说:“现在还有什么法子,咱们不给个交代,楚家根本不会善罢甘休。不过楚家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我们交了人,认了错,他们也不会紧抓着不放,不会当真处置世子妃。而且这样一来,我们想要休了她,也就名正言顺了。毕竟,就算要联姻,用世子来联姻,可比孙子要拿得出手的多了。”
义郡王世子萧穆,对外宣称四十五,实际年龄还不到四十,比儿子萧庄明大不到几岁。而且长得一表人才,最重要的是,没有萧庄明那恶劣的名声和败坏的德行。
用他联姻,的确比孙子拿的出手。
义郡王府义无反顾地将世子妃推了出去,楚家要怎么处置,是他们的事,云起终于可以先走一步了。
在义郡王府待了一天一夜,他一回家就把自己跑进了水里。这一天接触了不少人,他下意识又想搓手。不过突然间,想到楚阳娿抓住他手臂的样子,那皮肤的触感好似依旧没有退散,仿佛黏在了手指上,让他想要忽略都难,最终,他还是忍住没有搓手。那是他未来的妻子,他终究要接受她。
云起从水里出来,藏风已经守在门外。
“主人,宫里有消息。”
见了云起,藏风立刻禀报。
云起也没有坐,直接披着衣服站在那里,任凭湿润的头发打湿了衣衫。
“说。”
藏风这才说道:“义郡王府把世子妃推了出来,义郡王府与楚家再无交好的可能,刘妃怕他们转而投靠六皇子,便没有通知义郡王府,自私向皇上求旨赐婚……”
“圣旨下来了?”
“是,求下来了。”藏风面无表情,语气呆板:“刘妃哄骗皇上,说楚家十二姑娘被劫匪坏了名节,十分可怜,好在义郡王府愿意承担责任,愿意让萧庄明娶她为妻。皇上不知道萧庄明已经残废,便欣然同意了。”
云起点点头,让他继续。
藏风便继续说:“所幸我们的人早有提防,圣旨离开承乾宫之前,就已经被改过了。”
“很好。”
“主人,那我们现在……”
“义郡王府若是投靠六皇子,无疑代表宗室,为六皇子增添不少助力,不可留。”
“但凭主人吩咐。”
云起想了想,义郡王府圈地敛财的手段了得,要是失势削爵,他正好吃进一笔。
“义郡王府世子,与嫡子萧庄明并不是血亲父子。义郡王只有一个嫡子萧穆,不过因为体弱多病,很少出门见人。据我所知,那萧穆很多年前就因病去世了。义郡王府为了保住爵位,以庶充嫡,让年纪最小的庶子充当嫡子成为世子,现在的世子萧穆,实际上是个假的。此事宗室有人知情,但迫于形势没有讲明。萧庄明是真嫡子的遗腹子,现在世子妃被弃,必定对义郡王府怀恨在心,可以以此为突破口。”
“是的,主人。”
藏风得令,准备离开,却又被云起叫了回来。
“主人还有什么吩咐?”
云起笑了笑说:“安国府不是被赐婚了么?我总要上门祝贺,你去准备礼物。”
“是。”藏风想了想安国府的情况,高兴地退了出去。
*
安国府,突然接到圣旨,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楚阳娿脖子上受了点伤,回来就被父亲明令不准出门。听说自己被绑架,居然是义郡王世子妃一手操办,她心里一惊,知道此事不会善了。
义郡王府把世子妃送来,说是任凭楚家处置,然而对方到底身份贵重,楚家如何处置?
楚家父子正在商量对策,宫里的圣旨就到了。
楚阳娿心里咯噔一声,突然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世子妃大动干戈想害自己的名节,就是想要逼她嫁给成了废人的萧庄明。现在一计不成,居然求了圣旨?
要是圣旨当真给她赐婚,那她该怎么办?
皇帝要是脑子清楚,甚至哪怕是个昏君呢,总有办法应对。可皇帝现在的情况,是卧病在床,除了宫内侍人,别人根本见不到面。
难不成她也得踏上母亲的后尘,跟着楚家当尼姑去?
楚阳娿心事重重,被扶了出来。
安国公楚山栎跪在最前面,后面是楚垣楚圻楚域兄弟,接下来是王氏牟氏等女眷。楚阳娿是小辈,跪在后面不显眼。
等人都到齐了,那内侍太监便拿着圣旨宣唱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闻安国公之十四孙女贤淑德贵,品容端方,温良敦厚,可为贤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特赐婚义郡王王府只嫡长孙明,以结永世之好……”
十四女。
十四女是谁?楚佩阳?
楚佩阳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自己莫名其妙的,怎么就被赐婚了?
赐婚对象是谁?萧庄明,她名义上的表哥,那个杀人不眨眼狠毒变态的义郡王府嫡长孙。
她为什么要嫁给他?
皇上疯了吗?外祖母在宫里,为什么没有求他收回成命?
楚佩阳一时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愣愣地站了好一会,终于一个头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