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留步。”
徵是断不喜欢搭理别人的,尤其是这等毫不客气的腔调。但在听到这个女声时,他还是停下来。因为他的脖颈感到一阵冰凉的触感。有某种利器搭在他的肩上。
“什么事?”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头。
“你那天为什么要带着法器去虞府?”
单刀直入。这反倒让徵有些措手不及。他试探着转过身,对方没有更多动作。等他终于能正视对面的人时,却并未看到对方的脸。
因为她戴着一层水蓝色的面纱。
“水无君……”徵静静注视着她,“我知道你们迟早会找上我。”
“确定你的身份不是太难的事。只是有其他事耽误了,今日才找到你。”水无君又说,“也是因为,今天你才从藏身之地出来。”
“藏身之地什么的,未免太过分了。霏云轩是我家,在自己家里待着,没什么不妥吧?您这么说可有点伤人了。”
“若您没有故意规避我们的心思,那更好。”
“唉。说吧,”徵倒也坦然,“是需要我跟你们走一趟还是怎么的,尽管开口便是。”
“我并无此意。”
说罢,水无君突然抽回了刀,收入鞘中。
徵略微有些惊讶。
“我以为你要问责我什么的。”
“是要问责。”
“……那我建议我们离这里远些。我正要回霏云轩,这里会容易碰到熟人。”
“不必。我只有几句话,很快。”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话是这么说,徵的表情倒是没有丝毫庆幸。
正是暮色苍茫的时候。太阳几乎落山了,天空只有非常浅淡的橙色余晖。越来越浓重的阴影中,徵尽可能平静地与六道无常对峙。
“其实你是想帮那个孩子的吧?”
“……”
徵的嘴唇动了动,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水无君替他说。
“你希望那孩子能好过点。你得到情报,那天的虞府会发生一些事。你想抢先一步,但对面的人太多,势力太复杂,你无计可施。”水无君陈述着,“你并不是在帮凉月君的。比起那些立场,那些命令,你另有想法。我说得对吗?”
徵不禁有些动容。他是亲传弟子中除了羽之外,年龄最小的。但他常年维持着严肃的、威严的形象。这并不是他刻意塑造的,而是与他过去的经历有关。但水无君说出这番话后,他还是没忍住向前了几步。
“您又是……怎么想的呢。”
“这要看你想问的,是我的立场,还是六道无常的立场。但现在,是我在向你提问。”水无君不为所动,“你不喜欢那个孩子,可你希望她能活。”
到底还是年轻。徵追问道:
“有办法能救她?我不认同凉月君的方案。他和师父都希望那孩子再也醒不过来,可能还会分裂她的灵魂。这些事是真的吗?听上去简直像车裂之刑,小孩子不该遭受那些。我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情况。灵魂会痛吗?”
水无君反问道:“我倒要问你:为什么要帮她?其实我不明白。因为,好像没有什么理由。想想看,她曾经向你丢过东西,还差点打伤你的师姐。”
“如果因为她是坏孩子,凭这样的说法,就活该遭受这些,太不公平。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恶人,真正的恶人——可是他们大多免于惩罚。那么这孩子又是凭什么呢?实际上,我和我的师门,大多都这么想。只是碍于师父和另一位六道无常的原因,我们不好说出来。”
“兴许他们只是见人下菜,你已经暴露了也说不定。”
“不会的,他们不是这样的人。如果是,那么我也可能是这样的人,他们向我表示的意见相同的语言,也会成为他们的把柄。话由人说。在人生的戏曲上,嘴是最不可信的。”
“你果然聪明。”水无君摇头,“但能力不足。即使你成功了,凭你也无法捏造七魄之一。哪怕是临时的,也很困难。想要成功,必须有许多特殊乐器以作辅助,新生的魂魄才可能挤占原有的、被侵蚀的那个。但这么做也只是缓兵之计,无法长久,伪造的魂魄会消散。”
“不试试怎么知道。”
“真是年轻的心态。”水无君补充道,“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只是说,这样的概率可以忽略不计。反正你也失败了不是吗?另外,我要纠正一点。你刚才说恶人不会遭到惩罚,这是错的。每个人的灵魂在进入轮回之流后,会平等地遭到清算。下一世,他们并不会好过,甚至不一定成为人。”
“那又如何?又不是人人都是六道无常!”徵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我们只要清算此世的罪!若什么都能推给来生的自己,哪还有什么公平可言?人间的衙门、公安厅、法院,都是为此而生的。我们的生命很短暂,只有现世报才能安抚人心!何况生而为人,难道是什么高贵的事么?不要总以为人类有多么特殊!”
“但这里是人间。”
水无君没有说更多话。也许是理亏,也许并不想计较。
也可能是她想起一位故人。
“算了,与你说这些你又懂什么……”徵的声音低了许多。
“倘若此生过得不好,不愿转世成人,却也积了些许善业,也能在来世成为自己曾想要成为的生命。”水无君轻叹道,“就像你说的,与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只是,你不妨想一想——不觉得奇怪吗?若你所言为真,你们又为何会如此同情那个孩子。你们都没有什么交集,这种情谊未免太深刻了些。”
“那、那是因为……”徵有些迟疑,“或许因为有着差不了几岁的小师妹,所以……”
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天已经黑了,水无君趁着夜色跃上墙头,倏忽不见。徵看向上气不接下气的来者,微皱起眉。那正是商师姐。
“又、又不见了——”
“什么?”
“羽!羽又……”
徵连忙跑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