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对沈家的状纸只感为难,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念御史大夫于焉。
“陈大人以一己之力就带走了那么多的御史,”京兆尹对功曹椽史说:“不然于大人不上朝,还有冯御史等可以抵挡,这事怎么也不会闹成这样,也就轮不到咱们京兆尹府犯难了,这离着年尾还有几天呀,年考怎么办。”
功曹椽史早已放弃了对年考的期望。
如今长安城正是多事之秋,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风霜雪雨何曾断过。
好在给林家办事,得了不少辛苦费,就算年考不过关,他的收成也没有少,确切的说,还比往年多了些。
功曹椽史说:“大人,容下官禀一句,卢大人、曹大人等人都上奏朝廷,支持朝廷女子再嫁的条陈,并且……”
他顿了顿。
京兆尹连忙追问:“并且什么?”
功曹椽史说:“并且他们都要将族中守寡的女儿家再嫁出去。居长安大不易,下官家中贫困,能成为大人的属官已是祖宗保佑,本已不敢期望还能娶妻生子,可如今下官都成了香饽饽了。”
京兆尹吃了一惊。
功曹椽史又说:“下官觉得朝廷这个条陈非常好,并不知世家为何不满。”
京兆尹欲言又止。
功曹椽史说:“大人,两天之后下官便要成亲,届时还请大人赏脸。”
京兆尹:“……好,好,一定,一定。”
功曹椽史笑着道:“下官感激不尽。”
京兆尹道:“这是喜事,能看到你们成家立业,也是好的,也是本官的疏忽,这么些年未曾了解过你们的难处。”
功曹椽史说:“大人,贼曹椽史也要成亲了,不过他估计要过了正月了。”
京兆尹:“……”
这些人抢夫婿已经恐怖如斯了么。
功曹椽史又说:“大人可知沈家为何要将守寡的妹子要回家?”
京兆尹忙问:“为何?”
功曹椽史一脸神秘地说:“大人,下官和淮阳王妃身边的侍卫相熟,他原本是淮阳王身边的侍卫,淮阳王看重王妃,他便去了王妃身边侍奉,深得王爷和王妃信任……他告诉下官,这位沈大人想和云大儒联姻,云大儒的远房侄孙刚做了鳏夫,淮阳王还打算给两家做媒人……”
京兆尹倒抽了一口气:“……这……这……这!”
功曹椽史满意地看着上官的脸上五彩缤纷,什么都有了。
他刚知道的时候,也是如此呢。
趁京兆尹还未回过神来,他又道:“大人,下官的好友袁仵作已经拜在了薛神医门下做记名弟子,下官今日要早些回去,去林府参加拜师宴,还请大人……”
京兆尹震惊地问:“袁仵作拜在薛神医门下做记名弟子?”
功曹椽史恨不能多显摆几句,连忙说:“是的,大人,袁仵作这些日子一直跟着薛神医,客居在林大将军府,淮阳王妃还要称他一声师兄,现在林府之人都称他一声袁公子,明年想必就会辞去仵作的职位,跟随薛神医潜心学医。今日是淮阳王妃特地承办的拜师宴呢。下官得了请柬,连自个的婚宴都没工夫管呢。”
袁仵作真是发达了,枉他以前还总是想将袁仵作从林府拉出来。
以后,他说起来袁仵作是自己的弟兄,好朋友,多有面子。
也是进来请假的贼曹椽史闻言笑道:“大人可别被他骗了,他娶的是曹家归家的大娘子,宅院、婚宴都是曹家安排好的,就连新郎服都是现成的,他一个粗人,靠自己瞎忙乎能弄成什么样子。”
京兆尹木然问:“你也是来请假的?去吧去吧,本官同意了。”
事到如今,他要还是不知道怎么判这个案子,岂不就在朝中白混了这些年了?
新贵忙着嫁女,京兆尹府的属官都不够抢的。
这才刚刚开始。
沈家的旁支已经和幕府搭上了关系,于焉闭门不出,御史们都被陈大人给搞了下去……
范、沈两家的事,都是淮阳王在打世家的脸。
如今的淮阳王锐气正盛,他只能避其锋芒,不然只怕就和冯御史等人一个下场。
能担任京兆尹,要深得皇上信任,履历丰厚,从各郡郡守中选拔上来,实在是来之不易。
他已是家族中秩俸最高的了,万万不可为了世家和淮阳王掰手腕,把自己搭了进去。
……
袁仵作的拜师宴办的风风光光,是他的师侄阿桂承办的。
王丰一家、王光等人冲着薛神医来了。
他在京兆尹府的同僚功曹椽史、贼曹椽史等人来了。
府里的苟乙、林保、林卫等人都到了。
淮阳王、云大儒也到了。
就连卢大郎都来凑了个热闹。
众人济济一堂,既是为了薛神医,为了林家,也是为了袁仵作。
成为薛神医的记名弟子,身份和地位与往昔已是云泥之别,谁还没有个要求到神医的时候。
这个时候不交好,什么时候交好。
穿上新衣,束了玉冠的袁仵作手足无措,内心百感交集。
从踏入林府的那一天,见到林家大娘子起,他的命运就悄然发生了改变。
过了今日,他的名号能名正言顺地和心中的九天玄女联系在一起,以后,也能正大光明地打听她的消息,听她的调遣,为她做事,满足她的心愿。
这是他能得到的最大的幸福。
林乐霜着一身玄衣,腰间束着素色的腰带,纤纤玉手捧着简册充当司仪,瞧着尊贵典雅,仪态动人。她的声音如同金玉相击,清脆又醒神:“袁公子请敬茶。”
袁仵作跪拜之后,从阿桂端着的托盘上取过茶盏,恭敬地献上。
薛神医接过,轻轻呷了一口,便又放回托盘。
“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名下弟子。”
他从怀中讨了半天,才掏出本小册子,递给袁仵作,随意地道:“这是为师多年剖肠开肚诊治的心得,你收下吧,这些只能传给你了。”
说罢,还遗憾地看了林乐霜一眼。
袁仵作惊喜地双手接过,声音颤抖,“多谢师傅恩赐,弟子永不敢忘,定当悬梁刺股,苦心钻研。”
这对他来说,便是稀世珍宝。
薛神医毫不藏私,他是何等的幸运。
薛神医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说:“日后,你可要尊我师门规矩,定期出门游医,增长见识,积累病例,造福百姓,弘扬医德。”
袁仵作珍重地道:“喏,弟子谨记在心。”
一旁观礼的王氏、林家兄弟、淮阳王都悄悄地松了口气。
老头子总算找到了可以出门游医的弟子,绝不会再对霜儿动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