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里喇嘛对悟空说:“唐长老,你也别怪我多嘴,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你若是能拿住了妖怪,那自然是好事,能为这里除个祸根。你若是拿不住妖怪,打得过打不过不论,让它跑了,以后这寺里僧人们,可就遭罪了。你师徒四个去西天取经去了,我们众人岂不是成了妖怪嘴里的食物?这自然是有个不便之处。”
悟空问:“有何不便?”
那喇嘛说:“我们这寺里的和尚们,都是自小出家之人。发不长刀削,衣已旧来缝。一早起身拜佛祖,十分恭敬,只为大道;至暮诵经伴青灯,虔心烧香,诚念叩齿。抬首拜佛像,莲九品,秩三乘,慈航渡众生,愿请只园释迦教;伏首观自心,受五戒,度大千,不生不灭法,愿觉空色之正义。各居士到寺,年长,年幼,身长,身短,或胖,或瘦,一个个听说法,闻释义,拥拥挤挤,两卷《法华经》,一册《梁王忏》;若居士不来,或新,或旧,有生,有熟,村鲁,俊俏,一个个合着掌,闭着眼,无声无息,蒲团上坐定,寺院门不启。随便他龙争虎斗豹翻身,只求我有知有悟觉大千。因此着,并无伏虎能,也无降龙法。并不敌得怪,民难斗过妖。唐长老或是不胜那妖怪呵,我寺里和尚们只够妖怪填嘴,也好堕入轮回再投生;将这个西域禅林抹煞了,也在佛祖前,并无积功德。唐长老,说到不便处,这就是不便处。”
悟空见这个僧人说得啰嗦,将那个妖怪说得太厉害了,就好像他一定打不过一样。悟空就有些恼了,叱道:“你们这些人,是没有见过老孙我的厉害。光说妖怪强,不知老孙威。”
喇嘛问:“不知唐长老,是怎样个威风之法?”
悟空说:“你们仔细听好了:我也曾水帘洞称王宝座,我也曾九天上封为齐天。曾在兜率天里吃丹药,是老君新炼成;也曾瑶池之上喝御酒,是王母宴客用。我两只眼睛不朦不胧,火眼金睛,识妖识怪;我一条铁棒不长不短,定海神珍,随意使用。说甚么妖怪厉害,何怕他云来雾去;我若是见了,跑的跑,逃的逃,怕的怕,慌的慌;我若是拿住了,锉的锉,烧的烧,磨的磨,舂的舂。可谓各有千百样,只是没有命。从和尚,待我老孙使出发神威,你方知我有神通。”
这寺里僧人们听悟空说得十分厉害,口气很大,心里说:“这个和尚好说个大话,不过,看样子恐怕也确实有些来历。”
有个老成的喇嘛对悟空说:“唐长老,拿不拿妖怪先不说,有句俗话说得好:‘公子登筵,不醉便饱;壮士上阵,非死则伤。’你和妖怪相斗,难免会连累了你师父。”
这话提醒了悟空。
他端起紫金钵盂,盛了一盂清水,说:“你说得是,我来给师父打水,还没回去,他正等着喝哩。”
悟空拿着紫金钵盂,端着满满一盂清水,走出香积厨,回到了方丈室里,对三藏法师说:“师父,水打来了,你喝吧。”
三藏法师大病方好,口里正渴,嗓子里也正干哩。他拿过了紫金钵盂来,对着碗咕咚咕咚,将一盂清水喝了个精光。这正是:药到病除是真方,口干喝水像甘露。他放下了钵盂,抿抿嘴,说:“还是这个水好喝,悟空,为师觉得身体爽利多了。”悟空问:“胃口开了没有?想不想吃些汤饭。”
三藏法师说:“喝了这个水,我肚子里舒泰得多,肠胃也动了,要是有汤饭,也可以拿些来吃。”
悟空走出方丈,到了香积厨里,对众僧人们说道:“我师父病体痊愈了,想吃些吃食,可准备些送过去。”
香积厨里的和尚们准备了许多吃食,有米,有面,有烙饼,有蒸馍,还有碗粉汤,做了两三桌,可是不算少。
三藏法师哪里能吃这么多?就算是他在无病之时,饿了,也没有这样大胃口。他只吃了些米、面、饼,喝了些粉汤,悟空和沙僧两人也吃了些,余下的全让八戒吃了。
不知不觉,早已又是灯光初上时节,暮色到来了。寺里的和尚们收拾了碗筷,抬走了桌子,就散去了。
三藏法师脸色红润,额头汗出,看看气色也已转正了。
他问悟空:“咱们在这里停多久了?”
悟空说:“三天了,师父你病了三天。”
三藏法师不由得叹道:“哎,想为师这一病就是三天那,耽误了多少路程。”
悟空说:“也不能这样说,有病自然得休养,得治疗,这算不得耽误时间。明天就走,也不碍事。”
三藏法师说:“正是这话,明天咱们师徒就走吧。我这身体没事了,早点走心里还舒服些。”
悟空说道:“师父你好好在这里休息,今天晚上老孙得办一件事去。”
三藏法师问:“是何事?”
悟空说:“我得去拿妖。”
三藏法师惊问:“怎么这里有妖怪?”
悟空说:“可不是,师父你在病中,寺里和尚们怕惊动你,就没说。我也是去给你打水,听他们说才知道。”
三藏法师有些担心,对悟空说:“你看我刚到这寺里,就病倒了,显然不是个吉兆。现在你又要去拿妖,悟空,为师我心里有些不安。你能不能不去?万一妖怪厉害,你拿不住怎么办?”
悟空说:“师父你是病刚好,心气还不够足哩。往常你见我去拿妖,怕过哪个妖怪?不动手还好,一动手准赢。”
三藏法师说道:“有个老话说得好呀,遇方便处且方便,得饶人时则饶人。操心哪比安心好?争气不比忍气高。你可不息了这个念头,安生休息一晚?”
三藏法师一个劲儿劝悟空,悟空对他说:“师父你是不知道,那个妖怪三天吃了六个和尚,都是血淋呼拉的,怪可怜。若是不拿住了妖怪,你还吃人哩。”
三藏法师惊呼:“吃了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