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纶送走了刘家人,又带着姚青转身去看了老县伯。
老县伯的时日不多了,他原本还想着替原身尽孝,但事实上做得很不到位。温家在很多时候,他都没有放在心上。
他不知道温宝淑的事情,老县伯知道多少,反正每次两个人坐下来,都绝口不提温宝淑的事情。
反倒是刘氏最近对温纶和颜悦色了一些。温宝淑虽说是她心里面的一根刺,可到底是从小是在她身边长大的,温宝淑死得这么惨,她的心里面不是没一点触动。
刘氏对温纶还隔着一层,但是对姚青是真心喜欢。温家现在还没有第三代。说起来姚青和温景盛也差不了几岁,可姚青矮了一辈,却得到了刘氏的溺爱。短短几天,姚青上上下下的行头都给置办了好几套。
温纶对刘氏的表现倒是不予置评,姚青懂事,也从不差这些东西,几天时间也不怕被惯坏:“怎么不见三弟和四弟?”
温诚在任上走不开,他媳妇儿韩姣姣倒是想赶来,只是大雪封路,暂时只能捎了封信过来。
温宇泽和温景盛自从在府城混不下去之后,就被送回了县城,怎么这次没跟来?
刘氏勉强笑了笑:“三郎和四郎去了龙门关,就让他们在那里吧。”刘氏明显不想多说他们,转而道,“宝淑和刘建茗的和离,衙门判下来了。明天我们就回县城。你是跟我们一起走,还是再留两天?”
温纶想了想茶楼里的一屋子军械,只能选择后者:“还有点事情,再留两天。父亲身体不好,母亲多操劳了。明天什么时候走,我来送送你们。”
刘氏笑得更勉强,点了点头:“好。”
温家人第二天一清早走的。一群人披着麻衣,纸钱一路撒出了城门口。
温纶送到了城外五里亭才回去。
结果,温纶在城里没待上两天,就跟着回程的熊大一起回了县城。
老县伯没了。
温纶站在一片素白的灵堂里,眼神还有些茫然。说起来,老县伯在他印象中,身体就一直不好。可不是一直拖着么?病情也是时好时坏。温纶总觉得老县伯的岁数不大,多少活过六十是没问题的。
他前几天还想着要多陪陪这个便宜爹,没想到才那么几天人就没了。
灵堂里停着两个棺材,一个温宝淑,一个老县伯。
所有的事情都赶着一起办上了。
刘家派了人过来,被赶回来的温宇泽撞上,一脚踢了出去。刘建茗差点被两兄弟联手打死。
温宇泽和温景盛看到温纶,表情僵硬了一下,才走过来叫了一声大哥。语气里没了以往的轻蔑,态度倒也恭敬了很多。
温纶看着双眼通红的两兄弟,点了点头:“天冷,都进屋。”看了看两个脚还挪不动地的兄弟,再补了一句,“放心,刘家翻不出花来。”
对于刘家来说,唯一能让自己死得不那么难看的退路,只有取得温家的谅解。可是如今的刘家已经没有足够的能量,来开出足够让温家感到满意的筹码。这就是现实,温宝淑的死活,其实一直都不重要。
温纶盯着温宇泽和温景盛进门,摸了摸胸口,只觉得里面的信纸冰凉。便宜爹死了,还给他出了个难题。
碧荷看着温纶久久没动,忍不住提醒了一声:“大少爷,该进屋了。”
温纶恍然回神,突然扭头对着大山的方向皱眉:“夫爷进山多久了?”
按照雪橇的运输能力,这一次一共要分成三批运输。之前熊大已经运了一批,他回县城的时候又运了一批。算算时间,熊大早就应该下山去运第三批了。温纶还怕自己这段时间忙晕了头,找碧荷确认。
“三天了。”碧荷说完也觉着不对,“要不,我进山看看吧?”说完,她自己就迟疑了。
老县伯死了。温诚还在路上。县伯夫人刘氏对温纶向来不怎么样,吴氏如今失了臂膀,能照顾到温纶的地方也有限,再加上现在温诚还没赶回来,家里的一应对外事务,都是由温纶这个长子来操持。温纶的身边可就只有她一个,如果她也走了……
温纶没有碧荷的迟疑:“去看看,自己小心……我怕山上已经打起来了。”
西戎人的事情,别的山民不知道,可是大茶村的村民都是知道的,碧荷知道得更清楚一些。温纶只是这么一说,碧荷就明白了,当下脸色一变,直接去准备了一番,不消一刻钟,就闪身去了山上。
温纶目送着碧荷离开,转头却对上温景盛。
两人一别经年,刚才在门口,温纶只注意到温景盛的那股子狠劲,像一头小狼崽子一样。可现在一看,温景盛的情绪却内敛了许多,见到温纶望过来,只是说道:“四郎有事对大哥说。”
温纶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去书房。”
路上看到温宇泽,温景盛一拉温纶避了开去。
现在县伯家的书房,还是温纶原本的院子改的,地方够大。但是明显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过的痕迹了。
温纶不知道温景盛的用意:“三弟怎么了?”温家几个兄弟姐妹中,要说关系最亲近的就数排行靠下的老三老四,怎么温景盛说个事情,还得避开温宇泽?
“他不是三哥!”温景盛的脸色一瞬间白了,拳头握得死紧,全身都在发抖,“我在龙门关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温景盛猛然抬头,一双赤红的眼睛狠狠盯着温纶:“那个西戎人的头子,跟三哥……跟温宇泽,长得一样!”
龙门关一直都有着西戎人的小股骑兵骚扰。所谓的关卡,也不是真的只有一道防线,在外围还有许多类似堡楼之类的建筑或者制高点,用于编织防线和预警。
温景盛虽然身为贵族子弟,年纪又小,可是到了军中并没有特殊照顾。期间就有好几次被派去驻守一个堡楼,然后和西戎人直接对上了。那次经历九死一生,但是让温景盛感到最恐怖的,不是留在身上险些夺命的伤疤,而是那支骑兵头子的脸,简直就是温宇泽二十年后的模样!
温家的子女,没几个像老县伯的,互相之间也不相像。但是温宇泽是最不像的。之前一直说温宇泽像过世的奶奶,可温景盛完全没想到,温宇泽竟然会像一个敌国的将领!
温景盛当时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幸亏那时候在军中没有那么多自由,哪怕温景盛受了重伤,温宇泽也只能抽空过来看一两次……
温纶也很吃惊。但他毕竟不是原身,对温宇泽身份的变化,并没有温景盛那样,所以在门口有异动的时候,温纶还是听到了。
等两人追出去的时候,只看到一道窜出墙头的身影。那影子,分明就是温宇泽。
等两人黑着脸出去的时候,温宇泽已经没了踪影。
刘氏倒像是早就已经知道:“三郎不是我生的。究竟是谁,我也不清楚。当时是伯爷抱回来的。”
温纶皱了皱眉头:“我记得您当时有了身子。”温诚和温宝淑出生的时候,他的年纪还小,不怎么记事。但是温宇泽出生的时候,他或者说是原身,已经有了模糊的记忆,却是有刘氏怀孕的印象。
刘氏苦笑了一声:“那孩子掉了。然后宇泽就来了,伯爷说是老部下的遗孤,就这么养着了。”刘氏察觉到了不对,但也没心思多问,“等一会儿落葬完了,你们有什么要忙的,就去忙吧。府里面有我就成。四郎也赶紧回军营。”
此言一出,别说温纶,就是温景盛也瞠目结舌。
“母亲这是……”
温纶也皱了皱眉,可还没等温纶有什么表示,门口已经被碧荷撞了开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仆妇,正在训斥:“没规矩!死丫头这是要做什么?!”
刘氏脸一板:“叫什么!都退下!”
碧荷留了下来,咽了下口水:“山上!西戎人打上来了!”
闻言,温纶的第一反应是:“不是预计的是开春才会打吗?”
温景盛低吼一声:“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已经开始打了!”吼完,转身对着刘氏一拱手,“母亲,儿子得去龙门关!”
刘氏点头:“赶紧去!我这妇道人家不懂这些,你们各自保重。”
温景盛转身就走,跨出门口又退了回来,对着温纶道:“大哥,有件事情还得麻烦你帮忙。”
温纶点头:“说吧。”温景盛对他的观感如何,并不会因为温宇泽的身份变化而变化。眼下温景盛但凡有个能开口的人,也不会麻烦到温纶头上。
“这次雪灾,龙门关受灾严重。不仅是牲口,连很多守军都被冻伤,各种物资严重不足。眼下山上既然已经打了起来,龙门关那里肯定也开始打了。大哥若是方便,还请帮忙筹措一二。”
温纶没有二话,直接应下了。
“等等!”刘氏反倒将温景盛叫住了,取出了一枚玉牌递了过去,“粮草,温家有。”
温纶认出了那枚玉牌,正是当初他从温诚手上拿走后,压着从县伯府换了好多物资的一枚。他只知道,这枚玉牌是历代县伯执掌的,也算是当家人的一种身份象征。难道除了象征意义之外,还有实际的用处?
“这是龙州令。出了县城,山脚下有个徐村,直接把龙州令给村长看,村长会将粮草给你。”刘氏转头对温纶说道,“运输的脚力一时间可能不足,大郎,你想想办法。”
短促的商谈后,温纶和温景盛各奔东西。
吴氏踏了进来,感慨:“一直以来,我都不如你。伯爷再喜爱我又如何,县伯夫人始终都是你。”
刘氏眼皮子都不抬,低头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人都已经死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以后有何打算?”
吴氏微微笑了笑:“既然人都已经死了,我以后就念念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