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大进家门的时候,温纶正坐在院子里看书,身上搭着一条羊毛毯子。
翠莲正抱着被子出来翻晒。碧荷正在井台边洗菜。
李二提着水壶出来,秀气的脸上眉头微蹙:“大少爷,就这么冲?”
温纶眼皮子也不抬:“嗯。”
嫁妆里有三箱多的书,文房四宝又放了两箱。根据原身的记忆,这些书籍大部分是原身抄录的。这年头,书非常贵。但贵的是笔墨纸砚,不是版权,和温纶的时代大相径庭。
抄书,是一件风雅的事情,也是大部分寒门弟子们赚点小钱的主要来源。
当然,原身的身家是无需靠抄书混饭吃的。原身抄书真的就是所谓文人风骨。可这风骨……字也太少了。
温纶是个学渣,架不住内置里原身这么个学霸,而且灵魂融合,直接就把这些书里面的意思也都融会贯通了。温纶这种视文言文为洪水猛兽的学渣,顿时感到神清气爽,才半个时辰就看掉了五本书。
滚开的水从水壶里一倾而下,冲进黑瓷的大茶碗中,暗绿偏黄的茶叶随着水流上下翻滚,茶香随着水汽一起发散开来,注水七分,李二提起水壶,被铺面的蒸汽一熏,不由得精神一振。这时候,他看到门口的小毛驴。
小毛驴弯着笑眼:“恩昂恩昂。”
小毛驴才不会压低声音呢!院子里的主仆四人一同望去。驴子可是大牲口,大茶村没有,就是温纶的陪嫁里也没有。
没一会儿,壮汉从门的另外一边探头:“这是……我家?”
我家?温纶眉头一跳。他这个“相公”不是早死了,他都已经开始规划占山为王了,怎么就回来了?
李二见自家大少爷不发话,只能自己往前招呼:“敢问,您是哪位?”
壮汉看着相貌清秀的李二,直觉想到京城里那个什么林家的老幺,浓黑的眉毛皱起:“我是熊大!”
李二不信。村里人谁不知道这熊大已经出去五年没回来了,怎么他们家大少爷一嫁进门,熊大就回来了?骗小孩儿呢!
熊大很憋屈的在自家门外,被李二盘问了大半个时辰,又是路引又是证明,还把五年的经历三五翻地说了又说。最后,李二找不到破绽。
熊大得意一笑,正待跨门,却被李二小细胳膊一拦:“等等,我去叫村长!”
熊大郁闷地抱膝蹲下,对着大门口的杂草揪了一根又一根。
小毛驴低头,对着他的领子悄悄咬了一口,见熊大没反应,又大着胆子咬了一口。
村长现在还盼着温纶的买山头钱呢,对温家的事情自然不敢怠慢。可他人在刘老二家,外面又围了那么多人,院子里还有刘老二的婆娘在干嚎,这一出来,直接就把“阵地”转移了。
一听熊大回来了,其他人的脸上全都摆出一副吃惊的姿态,进而恨不得手抓一把瓜子,蹲点看戏。
“哎?你们说这真是熊大回来了?”
“不能吧?熊大可是一走五年,连张纸都没往村子里捎过。”
“嗤!熊大他爹早没了,捎东西回来?给谁啊!”
“就是,他们家屋子都没了。”
“哟!说得好像你家没几块青砖一样?”
“这事儿大家都有份,别提。你们说,熊大怎么这么赶巧,这大少爷一进门,他就回来了?”
“别是那大少爷原本的老相好,借了个名头过来团聚的吧?”
几个老少爷们猥琐地笑。
刘老二的婆娘冲在最前面,那架势连村长和刘老二都追不上。刘老二是没诚心想追。他们也算是夫妻一心,这一亩半的地,虽说山里面产出不多,但总算每顿能多吃一口饭。现在要把他们到嘴的肉挖出来,这和要他们性命有啥区别?
村长倒是想追,可是被村里面的闲汉有意无意地拦了两下。村子里路窄,村长也没别的地方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老二的婆娘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然后就是她的一声惊叫:“熊大!”
难不成还真是熊大?村民们面面相觑,全都加快了脚步。他们这些人敢直接扒了熊家的房子,是真认为熊大死在外面了。如果真是熊大回来了,想想那小子当年的一身蛮力……一群老少爷们全都抖了抖。大茶村里,差不多岁数的哪个没被熊大揍过?
“二婶子,这是干嘛?”熊大的声音很不客气,听在别人耳朵里甚至带了一分戾气。这和刚才对着李二的时候不一样。
几个年纪差不多的村民反射性地抖了抖:“听说当兵的这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战场上那一刀子一个脑袋就掉了下来,血能喷老高!”
另一个村民骂了一句脏话:“别说了!”太吓人了!他小时候还被熊大拿木刀子比划过脖子。
高高的院墙外,风尘仆仆的壮汉正皱着眉头,背后还有一只神骏的小毛驴。
驴子啊!大茶村的村民们家里从来就没有比鸡大的牲口,这得多稀罕啊!一个个全瞪着小毛驴,像是看着一位衣衫半露的绝世美女。
哪怕是小毛驴皮子再厚,也忍不住往自己主人背后靠了靠:“恩昂~”
刘老二从人堆里挤出来,将自己两腿战战的婆娘往身后一拖,没想到她这时候腿上没力气,直接就跌坐到了地上。
村长也赶了过来:“哎哟,真是熊大啊。怎么这么久没回来?见着你媳妇儿了?”村长的头往院门里一探,没看到温纶。
熊大满心眼的不高兴。自家媳妇儿才看到一眼,就被那两个狐媚子扶进了屋子。他却连大门口都不能进,太可气!
李二看这村里人的反应,确认熊大是自家夫爷无疑,当下就更开始的盘问不存在似的,主动去牵小毛驴,满脸堆笑地让熊大进门。
熊大低头一看这李二的脸,顿时更加心塞。为什么他媳妇儿身边连个小厮都是这种长相的?要不是他媳妇儿看着身体不太好,熊大都怀疑这三个是不是都和他媳妇儿那啥啥过!
温纶虽然进了屋子,但并没有卧g,简陋的厅堂里,温纶还抱着他的茶碗喝茶看书,等到光线一暗,他才抬头:“回来了?”
熊大被温纶这轻飘飘的一问弄得一愣,抓着后脑勺呐呐:“嗯,回来了。”怎么感觉好心虚?媳妇儿好像有点凶。
“先喝口茶,翠莲……”温纶目瞪口呆地看着熊大将他的一茶碗水喝干,里面连个茶叶沫子都没留下!
熊大憨憨地笑。原来媳妇儿没有很凶,还关心他来着。媳妇儿真好!他也是有媳妇儿的人了!
李二把院门一关,将一群想要看戏的村民拦截在外。村民们脸上有些悻悻然,说了几句算话之后,倒是没有一个离开的。
村长和刘老二夫妇也进到了屋里。
这在温纶主仆四人看来十分破烂的屋子,在刘老二夫妇眼里却是十分有钱,心下更是不忿:你都这么有钱了,还巴望着咱们家那一点地!简直不是人!
他们心里面这么想,脸上就带了出来。
翠莲正打了水,伺候熊大洗脸。熊大脸一抬,就见这夫妻这等做派,当下眼睛一瞪,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杀气,哪里是一般老百姓可以比的。
刘老二的婆娘当下就腿一软,要不是被她男人拉住,怕又要跌坐在地上。
刘老二也就比他婆娘好那么一丁点,这时候的胆气也不壮了,两手搓了搓:“熊大啊,怎么这许多年没回来啊?”
熊大把手巾往脸盆里一扔,一手啪地一下就往桌子上一拍,桌上的东西全都跳起一厘米再落下。也亏得这桌子的质量好,否则这一下就直接拉去厨房当柴烧了。
温纶还有心想这桌子的问题,刘老二夫妇可就没这个心了。跟着那一下,两个人全都提了提肩膀,往后连连退了好几步,看着熊大的眼光,就好像熊大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择人欲噬的猛兽。
刘老二把自家婆娘藏在身后,颤巍巍举起一手拦在xiong前:“有话好说,熊大,我是你二叔啊!”
熊大一撇嘴:“谁是我二叔!我二叔带着自家婆娘欺负我婆娘?!我二叔扒了我屋子给自家盖房?!你姓刘,我姓熊!去你的二叔!”
这大茶村里人什么德行,熊大知道得要比温纶清楚得多。他从小就生活在这村子里,这一出门就知道回来自家的房子肯定就没了。果然回来后看到村里家家户户都搭着几块青砖,自家屋子里是新盖起来的几间土坯房。这房子肯定是他媳妇儿盖的。有媳妇儿真好!
温纶忍着笑,差点给熊大这一席话鼓掌。要不是现在家里面还有外人,他还得端着大少爷的架子,他都想直接开口骂上去。
穷人占了别人家的地还有理了?要拿回自己的地还仗势欺人了?这哪来的神逻辑!
别说刘老二夫妇,就是村长也不敢多说一个字。最后事情的解决顺利地不行。
熊大刚回家,其实也不太明白具体情况,在温纶身边弯腰谄笑:“媳妇儿,我听你的。”
温纶努力维持笑脸,一巴掌把肩头的大脑袋推开,叫来李二重新冲了一碗茶,才慢悠悠道:“既然你们说我仗势欺人,我也算做一次好人。你们拿不出钱来,就替我们家做五年工……”
刘老二婆娘冲口而出:“明明是三年,怎么是五年?!”
温纶抬了抬眼皮子:“哦,那就六年。”见刘老二夫妇全都被噎住,温纶才对村长道,“行了,那就六年。不同意,那就有一文算一文地赔钱。”
赔钱!那是戳心窝子的话!刘老二夫妇想了想熊大家不过那一亩半的地,咬了咬牙,也就点头应下了。
温纶当场写了字据,三方都摁了手印。等人走了,温纶还看着字据笑得心满意足,他竟然也能写毛笔字了!写得还ting好看的!
熊大送走了三个外人,进门就看到温纶笑眯眯的样子,当下就大手一伸把人抱住:“媳妇儿~”
温纶瞬间从笑脸弥勒变身阿修罗,咬牙:“放!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