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我感情的闸门一下子就打开了,生日对于地方上的人来说不过是一顿饭、一首歌或者男女朋友之间的一种相互矫情,可是对于当兵的来说,出门在外,远离亲人,这生日就是一种怀念、一种憧憬以及一种坚强外表下最柔软的那个部分,我毫无顾忌地抱着“亲人”黄永志痛哭了很长时间。这家伙竟然很大哥地说,“没想到,你这样的硬汉也有铁骨柔肠的时候,来吧弟弟,咱俩喝点儿!”
那天晚上黄永志作为值班员打发了后面几班岗的战士,和我在营区的操场上喝了个痛快,那些战士一看不用上岗,巴不得呢,跟捡了个宝似的睡了个昏天黑地。
黄永志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合不上,“不是吹牛,别看我黄永志没你功夫好,我告诉你,x市公安局的特警是俺老黄训练出来的!”我一听立刻就给他鼓起掌来:“好家伙,不得了啊,我这个特警队员立功受奖到是不少,但也只是个特警队员,没想到你老黄还是个训练特警的,牛逼!”
其实,老黄嘴里所说的特警,不过是当地公安局招的一批合同制警察,我接触过,处突的时候都是给我们打下手的,不过装备到是不赖,一水儿的黑色作训服,防弹背心儿上还印着“swat”,端着79微冲,看上去很虎气。不说别的,单说这79微冲,用的是54式手枪子弹,有效射程50米,用我们特警队大队长的话说,“什么玩意儿,那家伙能打仗吗,你披条打湿的军毯简直可以刀枪不入!”
训练就更不用说了,就跟过家家似的,那倒功摔的简直一个狗吃屎。不过这是完全可以谅解的,人家都是父母眼里的乖宝宝,有关系、有门子、有女朋友、有夜生活的人,怎么能跟我们这些当兵的童男子相提并论呢,我们特警队在我们总队有一个外号叫“牲口棚”,说的是能吃苦不讲条件。
现在有些年轻人一说起特种兵、特警什么的,就把电影儿里的那些大块头明星搬出来,用一种崇洋媚外的口吻揶揄我们内地的特警。我们对这种“丧权辱国”胳膊肘往外拐的说法,向来都是置之不理。我们的态度只用一个词来形容就足矣,那就是“微微一笑”,呵呵。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大家,那些崇洋媚外的家伙口中的大块头,在我们那里不是比比皆是而是没一个不是!知道吗?这是什么概念?我们的训练根本不比外军的差,何况那些靠特技耍酷的艺人呢?
这些事黄永志不是不知道,不过是暂时满足他的虚荣心罢了。话又说回来黄永志确实是个性情中人,能喝、能说也特别善解风情,他知道我为啥来这个中队,把我的八一枪端在手里,很纯情地唱了一首《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
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
别怪我仍保持着冷峻脸庞
其实我既有铁骨,也有软肠
只是那青春之火需要暂时冷藏
当兵的日子既短暂又漫长
别说我不懂风情,只重阳刚
这世界虽有战火,但也有花香
我的明天也会浪漫的和你一样
当你的纤手搭上他的肩膀,
我也会回过头来泪流两行
也许我们的路不是同一方向
我仍衷心祝福你姑娘
当我脱下这身军装
不怨你没多等我些时光
也许那时你我已是天各一方
相信你还会看到我的爱在海空飞扬
听完这首歌我哭了,哭的惨不忍睹,尽管演唱者的公驴嗓子平日里堪称噪音,但是听得出来,黄永志是动了真感情的,唱歌的时候那根根直竖的小寸头竟然很艺术地颤颤巍巍,感动了我无数的艺术细菌!
我哽咽着说:“老黄你他妈太煽情了,太感人了。来,还是把枪给我吧,我才是今天的哨兵。”从那以后我每次站岗的时候,心里就会泛起这首歌,每一次都泪流满面,再后来支队的宣传干事悄悄地抓拍了我执勤时的特写镜头,发在报纸上还起了个特催泪的名儿叫《铁骨柔情》
我们唱完了歌儿就又开始喝酒,情到深处,我用朦胧的双眼看着黄永志说:“哥,你知道我为啥从特,特,特警队来到咱这儿的,对不?”不胜酒力的我一会儿舌根子就硬了,话都说不利索,内心里好像有一股无名的怒火在燃烧又好像是一股非常瓷实的怒气无法排解,一伸手就抓住了黄永志的肩膀头子。
黄永志立即大叫一声,用小臂挡开我的手,呦嗬呦嗬地抽了半天疯说:“你能不能轻点儿,谁能吃得住你这样的手劲儿,你要是按摩技师还不得客人给废喽啊!(这小子难道经常出去保健?)”
我摊开双手,不好意思地用广东话说,“炖母鸡,炖母鸡(对不起的广东话谐音),炖母鸡啦!”
黄永志皱着眉头看了我半天,揉着肩膀头子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就是盯着那个杀人凶手吗?行,到时候我跟队长、指导员说,让你执行!”
听到这里,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双手一抱拳道:“洒家谢谢哥哥的好意!”
“嘿,你啥时候又成了梁山泊好汉了!啥都好商量,就是你千万别再碰我。”黄永志警惕地看着我,十分害怕我情绪失控对他太热情了。
没想到,我又一抱拳,狠狠地说道:“哥,我还没说完!”
“你说你说?”他向后躲了一步。
我说:“哥,我想进号子里看看那王八蛋!”
黄永志应该也喝了不少,眯着眼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包在哥哥身上!”
那天晚上,我们俩虽然喝了好多酒,不过警惕性还是有的,毕竟这看守所的警戒任务不是闹着玩的。我们俩在小火炉上用快餐杯煮了两包“北京牌”方便面,突噜突噜的吃了,然后就开始在我们那不大的营区里巡逻,我们俩一边巡逻一边聊着家常,不就天就亮了,酒也醒的差不多了。
凌晨六点,有其他战士来接班。黄永志去吹起床哨准备出操,不再提答应我的事,脸上还挂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具。我心想呢,本来就不应该相信什么酒话,还贱得我叫了他“哥”,真是越想越窝火。我巴巴地跟了他一上午,那混小子给我摆班长的谱儿压根儿就不理我,不过我还是得感谢他,感谢他的烧鸡和啤酒,感谢他能够记得我的生日。我想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了,急不得。
之后又过了两三天,午饭过后,所有战士都去休息了,老黄神秘兮兮地来找我说,“兄弟,跟我来!”我会意,心里一阵感激。他拿着钥匙刚打开监门哨的铁栅栏门,就听到哨兵大声道:“口令!”黄永志答:“苦练武艺-回令!”那战士又答:“保家卫国!”刺啦一声,那岗楼地板上的滑动门开了,我和黄永志顺着铁梯爬上去,监门哨哨兵是个新兵,见了老黄和我持枪立正大声喊着班长好。老黄派头十足地嘱咐了几句就说,“我和你池班长(我不是班长,当兵的管老兵都叫班长)去巡逻道上看看,有什么事就通知我!”然后附在那新兵耳边悄声说,“特别是队长、指导员查岗赶紧通知我!”那新兵是个河南兵讪笑着说:“班长,莫问题!”
这是个建国初期建设的老式看守所,在巡逻道上可以透过铁丝网看到里面关押的人犯,我和老黄在巡逻道上转了一圈,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一个个面色惨白,目光呆滞,但内心活动却异常丰富,他们不仅知道看守所狱警的动向,甚至连武警墙头兵是谁在站岗都一清二楚。我经历过枪林弹雨,和无数歹徒交过手,但从来没有见过关在号子里的人犯,我心里就像打碎了调料罐,真是五味杂陈。
绕了一圈后,黄永志带着我从监区出来后,我见没有达到我的目的,我急切地问黄说:“班长,我是想见那个…”黄永志很为难地说:“这巡逻道是我们武警的管辖范围,现在我们只管围墙了,你要是想进号房里去,那是他们看守所的事啊,跟咱们可不是一个系统。”我立即就泄了气,没想到那黄永志嘴角渐渐上扬起来,哎,有门儿。他昂着头说:“要不还得我老黄呢,哥们儿有的是朋友,今天值班的陈所长我已经跟他说好了,但是——”我激动得无以复加,黄班长啊,我感谢你八辈儿祖宗,但是啥你就快说吧。“但是,时间不能太长!”
我答应了,值班的陈所长见了我很客气,地方上的警察对特警队的人都比较客气,也许每一个警察都有一个英雄梦吧。很利索地领我们从另一扇门走进了监区,走进了一个号房。
门打开后,才发现这里和我想象之中的号房是有很大区别的。这里不是劳改监狱,看守所关押的都是些没有判刑的犯罪嫌疑人。当然包括死刑犯,只是他们的终点就是这里了,一旦宣判就会从这里拉出去毙了。
于是,我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走进了那个号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