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今天一大早,李钰就起来收拾的整整齐齐,今日他可不像以前那般了,磨磨蹭蹭的吃早饭,一炷香的功夫就草草结束。
擦拭了嘴巴上的粟米渣子,李钰抬起头问旁边的李义;
“叔父请的那个,常何将军府里的清客来了没有,我这还等着他给我写拜贴请帖呢?”
“回家主的话,来了有一会儿了,衣衫包袱都直接带着过来的,小人心里想着,既然是个有学问的,又要陪着家主读书的,
可不能叫人家说咱们李氏二房,不懂礼数,所以就给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里头正房三间,厢房一间,足够那先生住了。
刚才下人们带着,把他那些大大小小的包袱,都拿了进去,人家知道来要干什么,不用小人提醒就已经开始了,这会儿正在收拾宣纸和磨墨呢。”
李钰乐呵呵的看着李义;
“不错不错,你现在越来越会办事了,弄得漂亮,必须敬重人家,先生一个人,四间房确实够住了。
不过有一点你可是说错了的,叔父请人家过来,是教我读书的,可不是陪着我读书的。
听婶娘说的那意思,人家可是满腹经纶,你得交代下去,可不能怠慢人家。”
“是,遵家主命。”
李钰想了想又问了一句;
“来的那先生年龄几许?”
“回家主的话,二三十岁的样子,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就是穿的吗……嘿嘿!小人不敢说的。”
李钰笑着骂了两句;
“看你的傻样子,还不敢说,有啥不敢说的,这会儿又没有外人,都是咱们李氏的族人,有话直说,有屁就放,不要磨磨蹭蹭的快点!”
“哎哎,小人倒不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小人想的是,人家是个要带郎君读书的先生,小人哪敢胡乱多说话,不恭敬人家?
既然家主要我说,那小人可就放肆了,启禀家主,那先生穿的虽然没有补丁,不过一身衣衫也是浆洗的发白了,看着挺寒酸的。
除了一个衣衫包袱,剩下的全是他自己抄写的书,还真是不少,下人们拿着都觉得很沉。
以小人猜测,常将军给他的银钱,恐怕是都花在了买书纸的上头了,家主您可是有所不知呀,这笔墨纸砚,可不是他们那些穷人百姓能玩儿的起的!”
李钰倒是知道这个的,那书局铺子里的空白书本,一本就是三百多钱,厚一点的就四五百钱,
一方砚台动不动就是两贯三贯,还不说好的上等的砚台,一方上百贯银钱都是有的。
一根墨条几百钱,一支狼毫就要百钱,这古代里玩弄笔墨纸砚的行业,那是很烧钱的,穷人家的孩子来折腾这些,那不是要命吗?
李钰叹了一口气;
“可不是嘛,百姓家里,这样折腾铁定要拆房子卖了,否则如何支撑的下去,天下藏书都是在大门户里的书房存放,
他一个百姓穷人,想要只能四处抄写了,一本一本的抄写回来,然后再慢慢琢磨着读了,奈何就是空白的本子,也不是穷人家能挥霍得起的,想来也能猜到,那清客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了。
也罢,你叫人去叔父的库房里给他拿些布匹,与他做几套内外的行头用,另外咱们再封上五十贯银钱给他,敬上十斤五粮液,就当束修了吧!
毕竟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拜师,就是请回来一个清客,这些应该够了吧,我也不太懂这些的,你觉得够用了吧?”
“回家主的话,当初家主您拜那川蜀大儒为夫子的时候,是老阿郎亲自准备的六礼。
听说还加了十车的谷粮,另外又拉了一车的银钱绢帛过去,阿郎对待您拜夫子的事情,可是不准任何人插手的。
且准备的非常厚道,也是阿郎亲自送过去的,具体是怎么个厚道法,到底给了多少银钱,那些谷粮是十大车还是十小车,咱们也不知道其中的详细。
不过那老夫子教授家主您读书识字的态度上来看的话,真是下足了功夫,又是个掏心窝子的,还真没有冤枉阿郎当初的那些厚礼。
小人是没有经历过这些的,只是听老一辈的人说过一些,阿郎准备那些六礼的事儿,所以小人说不清楚详细,不过以小人的想法看,若是正式拜师的话,布匹和银钱这些,虽然添加进去算是很丰盛了,
应该还是要有芹菜和肉蒲,莲子,红豆,桂圆,酒,这些六礼才最是正宗的,还好就是请那先生过来半教半陪的。
五十贯银钱也真不少了,加上十斤的五粮液,不是小人夸口,即便不够六礼也足够那先生欣慰了。”
李钰点了点头,这才明白六礼到底是什么,即便不懂,也想着那些东西肯定有用意的;
“好啦,不再多说,你快点去安排银钱,布匹,烈酒的事情,莫要多耽误,我去婶娘哪里拿了那些孔家,颜家子弟的名单回来之后,咱们一块过去那先生的小院子里,然后就亲眼目睹一下,叔父说的那种一笔好写。”
“唯!家主放心小人立刻就去安排,绝不会耽误太久,小人这就去了啊家主?”
“去吧。”
李钰交代完毕直接起身,迎香带着昔春,探春,两个二等侍女,又领着四个不上李氏品级的丫鬟,跟随在李钰屁股后头出了院子。
众人一路来到秦夫人的后院,经过禀报准许进入后,进去屋里行礼问安;
“婶娘,孩儿给婶娘问安了,祝福您老人家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迎香探春,等人听着自家郎君那搞怪的话,也都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秦夫人屋里的侍女又是强忍着笑意,秦夫人乐呵呵的笑骂;
“你个小兔崽子,就没个正经的时候,如此古怪的请安礼,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不过虽然场合不对,这两句话倒是听着顺耳的很,罢啦不与你计较就是。
对了,那个淘气的狗儿,你没事儿了也放他回来后院里,叫他回来也小住几天,我都有些想他了,他却是不念我这个阿娘的货色。
我听下头人说,他在你那里吃饭用食,都是站在太师椅上的?疯耍的时候来了性子,还要在地上打滚撒泼?可有此事?”
李钰一脸正经的回答问题;
“启禀婶娘,有是有的,不过也不算太过出格,阿弟他就是个三岁的孩子,疯耍玩闹都是天性,要是一直把他憋着,规矩着,恐怕时间久了能憋出毛病来,也不大好的。
此处还请婶娘多加考量,至于放他回来后院的事,孩儿也有叫他回来的,奈何只要一提这个,阿弟他就捂住耳朵不想听进去,孩儿这两日再说说他就是了。”
“算啦,一听说回来这后院里,那还不是觉得要打杀他一样的,你哪能说动他,就不勉强他了。
等我想他到不行的时候,自然会去提着他的耳朵把他拿回来的,就让他个小狗子再耍一阵子吧。”
李钰听到扯耳朵的说法,情不自禁的摸摸自己的耳朵,又往后轻轻退开了两三步,秦夫人脸色颇有些不悦的看着李钰;
“你这兔崽子站那么远作甚,不想与我亲近?”
李钰只得往前几步,凑到秦夫人身边,陪着笑脸说话;
“回婶娘的话,孩儿怎么会不想亲近婶娘呢,您老人家这可冤枉死侄儿了,孩儿天天都想来看到婶娘的,一日不来请安问候……这饭都吃不下去,再说……”
秦夫人一脸不屑的看着李钰,打断了他正在进行的马屁;
“行了行了,你这嘴里说出来的,我压根儿就不敢信几句,还日日想来请安问候,你来糊弄哪个?
我这屋里头,十天八天才看见你来一次,还敢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羞也不羞?”
李钰被当场揭穿谎言,脸不红,心不跳,陪着笑脸解释;
“启禀婶娘,孩儿最近有点忙,所以过来的少了一点,就说这今天吧,常叔父家里那个清客来了咱们府里,孩儿得去应酬一番,还要请他出手写下拜帖,请帖,您都不知道孩儿有多忙?”
“忙?嗯你确实也挺忙的,只不知是忙着与你那几个妾室打情骂俏,还是忙着出去花天酒地,这就不得而知了。
算啦算啦,知道你今日来是干什么,懒得和你啰嗦,都给你准备好了的,来人啊!将那些名单给他,叫他去安顿了那先生再说。”
“诺。”
秦夫人吩咐完毕,旁边一个侍女答应一声就把手里的一个帖子送了过来,李钰接到手里迫不及待的赶紧打开看了几眼,然后笑眯眯的递过去给迎香收着,嘴里笑着说;
“启禀婶娘,孩儿请退,还有一堆的事儿呢,可不敢多耽误,您老人家在屋里歇息着,侄儿告退了。”
“耽误?陪我说说话就是耽误你时间了?你这小兔崽子的狗嘴里,就没有几句好听的,赶紧带着你的人马滚蛋!”
“哎,是!侄儿告滚去啦……”
李钰话一说完扭头就走,身后传来秦夫人的笑骂声;
“你们看看,连一炷香的正经都憋不住,这小兔崽子。”
“夫人容禀,县伯这才是真性情呢,不扭捏,不做作,真性情也……”
李钰带着一群侍女下人,还没回到自己的院子,就刚好在半路上碰到了李义,李钰出声询问;
“李义,叫你安排的那些事情你都弄好了?”
李义行过礼赶紧仔细回答;
“回家主的话,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十斤一坛的五粮液,五十贯银钱,三匹新布,都拿去了在先生那小院子门口等着您过去呢。”
“那好,咱们这就过去,你们前头带路。”
“是家主。”
李钰跟着前头几个下人七拐八拐的进了一个清净的小院儿,李钰刚进院子里的门,就听见先进去的李义清朗的说话声传来;
“周家先生,小人有礼了。”
“哦,是李管事来了,屋里请,多谢李管事安排这座清净的小院给我居住,不胜感激!”
“不敢不敢,先生容禀,我家家主带着礼物来看望先生了。”
“好好好,我立马出去迎接……”
走到正房门口的李钰刚好和里头出来的人碰了个面对面,果然李义没有说谎,此人仪表堂堂,身材不高不低,走路干脆利索呼呼带风,身上的衣服虽然没有补丁,确实也洗的褪色发白了许多。
李钰不等对方反应,就直接拱手;
“见过先生,这厢有礼了。”
那人看到李钰的瞬间,就在正房门口止住了身形,正在整理衣衫和头上的冠带,见李钰率先行礼,也来不及照顾自己了,赶紧回礼;
“拜见开国县伯,草民还礼了,县伯屋里请。”
“先生也请。”
一行人进了正房,李钰被让到了上首坐下,那青年男子在下首坐着相陪,李钰微笑着开口;
“院子太小,委屈先生了。”
“不敢不敢,县伯切勿见外,院子十分清静,房屋也有四间,足够我居住的了。
草民还要感激县伯收留呢,本来前天与昨天,已经打好了所有的包袱,想今日趁着车马行的队伍,回老家耕读来着,
没想到秦大将军出面,说县伯有意收留,真真是意外惊喜,草民多谢县伯收留。”
李钰听这青年人感激的话语,心里五味杂陈,这个时代真是复杂至极,那套做官的规矩,把这贫穷之家的读书人,生生的限制在圈子外头不得而入!
即便这人学的一肚子知识,却没有办法也没有路子去一展所长,在常将军府里住了两年,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没有给人家帮到什么忙,反而拿了人家许多银钱绢帛的资助,如今自己也不好再呆下去,竟然要决定回家种地读书,唉……
“收留可不敢说的,请得先生回来,钰之荣幸也,以后少不得还要多多劳烦先生了。”
“县伯不要如此说话,都是我分内的事,能被县伯抬举,我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先生稍等片刻,李义,叫人把礼物拿进来。”
“唯!”
随着李义的安排,下人从外头走了进来,一人手里捧着崭新的布匹,一人抱着酒坛子,四个人抬着两筐银钱进来放好,下人们行了礼这才退了出去。
那先生看着地上的酒坛子,情不自禁的咽下去两口唾沫,这种美酒疯传长安城几个月,谁不知道?
他却从来没有尝过的,只闻其声不见其酒滋味如何,今年春天这酒曾经几百贯难求一斤,可不是他个穷人能接触到的东西,没想到今日就得了一坛子进账……
再看看地上的两筐银钱,恐怕少说也是四十贯上下了,难怪这蓝田的开国县伯号称是孟尝君,
看来可真不是吹出来的,请一个陪读的先生回来,竟然就有如此大的手笔,这银钱居然给了如此多的数目!
便只是这两筐的银钱,就足够他老家的妻儿老小一生一世都衣食无忧了,怎么不叫他震惊?
还有那桌子上的新布,这可不能自己拿来做新衣的,千万要忍住了,家里的老小一群还都是穿的补丁衣衫呢!
老阿耶和老阿娘拼命种地,多少年都没添加过衣裳了,老家里的正妻,连个像样的衣裙都拿不出来的,有个正经一点的场面,都站不到人前去……
再看看自己穿的没有任何补丁的衣装,都是家里人拼命节俭出来的口粮,拿去换来的……
这次不论如何……都得咬着牙忍耐住欲望,这些新布可是万万不能动的,托人带回去,给家里的老小每人都添加几件新衣也算自己为家里做一点正经事儿了吧,只是家里那些老小,哪里肯舍得来动这些新布,更何况全部都用了,给全家人做衣裳,老阿耶一定不会准许如此败家的行为发生的,唉……
还有这两筐银钱,可不敢放心叫那些车马行捎带的,再说了即便能安安全全完完整整的捎带回去,恐怕用度也不会少了,给人家补偿的路资恐怕至少也得三贯上下了,阿娘要是知道给人家的路资就要两三贯,那不得心疼死过去?
老阿耶辛苦一年也就能换得几百钱,为了把这些银钱弄回去,就要浪费两三贯……
那老实巴交的老阿耶,又不会发疯发狂的骂人,也不会摔东西去出气,你这一家伙就要花去两三贯白白的给了别人,老阿耶可不得给气出个大病一场?
再说了这两筐的银钱弄回去,天知道能把一家老小,给吓成什么样子了?
我在外求学游历,都知道总是不够花的,忽然间就弄两筐银钱回去,不得把一家老小吓出好歹?
说的艰难,其实这一切不过是心念电转之间的事儿,那先生也算沉得住气,压制着心里的激动,脸上不动声色,稳坐如松。
李义大手一挥,把下人安排了出去,这才开口说话;
“先生容禀,十斤五粮液,十匹上好的新布,五十贯银钱,算作我家家主的聘资,还请先生笑纳。”
“好,有劳李管事了。”
那青年先生不吭不卑的站了起来,整理了衣服,拱了拱手;
“多谢县伯抬爱至此,如此厚资相赠,宾王不胜感激,日后愿意追随县伯左右,效些微薄之力。”
这一番话也是这青年先生斟酌好了的,自己经过数年游历,在长安也住了两年有余,
平日里,那些一块儿吃过浊酒的文友们,虽然也是以礼相待,可自己也不是傻子,怎能还感觉不出来,人家对自己的穷苦出身,是非常介意的!
至于数年前,一心想要找机会出仕的想法,早就不敢再做那些不合实际的幻想了……
听说这李县伯乃是皇后殿下的义子,被甚是看重的。又是陇西贵族出身,跟着这李县伯走下去,自己一家老小再也不用早出晚归的拼命在地里刨食吃了。
如今的他,经过磨炼和成长,已经不是初来长安城的时候了,如今的他也是经验老道,
现在他早就明白了,一切不合实际的幻想都是虚的,什么都没有吃饭穿衣重要,自己也是五尺高的男人,叫一家老小吃饱穿暖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什么理想梦想,都叫随风而去吧,不能再继续空想下去了,要给家人弄个好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