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糗出大了,堂堂一个局长躲到厕所去偷看报纸,还癞蛤蟆一只的趴到地上。
或许是工业局的人对汤项丘痛恨到极点,存心发泄堵在胸口的一团义愤吧,他的丑事飞快传到外边。
但是胡耀颢听说了汤项丘这个丑事,他没有高兴、幸灾乐祸。
这三、四天复仇的狂热已经从胡耀颢脑海里消退。
经历了挫折、愤懑,胡耀颢才醒悟自己是多么幼稚、天真、可笑又愚蠢,原以为全厂工人一旦罢工,市政府会立即调查真相,处分汤项丘。
事情到头来,他胡耀颢完全错了,错的一塌糊涂。
时至今日,汤项丘一点皮毛没伤,仍然高高在上、飞扬跋扈当他工业局局长。他胡耀颢呢?仍旧被一个官僚混蛋,一个玩弄权术恶棍打入十八层地狱,见不到阳光。
原来当官有这么大好处,胡耀颢才真正感到权力的可怕。
当官了,手上有了权力,你是笨蛋一个,同样可以玩弄别人于手掌上。当不了官,你满腹经纶,你才华横溢,你聪明盖世,你能力超人,但你同样是狗官手上玩物一个,那才是笨蛋。
难怪世上那么多人为当官而不择手段,干尽伤天害理勾当,什么道德呀,灵魂呀,良心呀,对他们来说是马路上狗屎。
平日叱咤风云,呼风唤雨,今天在权力和官僚面前束手无策,被关进笼子里的狮子,胡耀颢唉叹自己窝囊又无能。
才不过短短五天,胡耀颢前后判若两人——憔悴、消瘦。
毕竟是二十三、四青年,阅历肤浅,未经酸甜苦辣涩锤炼与磨砺,胡耀颢这棵小树哪经得起十八级台风一刮。
几天来一种极端、尖锐矛盾,折磨胡耀颢,吞噬胡耀颢,他的心在滴血,他的灵魂饱受煎熬。
汤项丘可以为所欲为用手上权力撤他胡耀颢的职,但是无法用手上权力叫电子工业机械厂机器轰隆隆响起,胡耀颢幸灾乐祸。看到工人因他做出如此巨大牺牲,工厂蒙受损失,胡耀颢心如刀绞,痛似刮骨。
可怜的胡耀颢哟,他是多劫之秋,怕是老天爷对他上次毁人婚姻的报应吧。
老同学邹尧申听说他胡耀颢被撤职,大老远从省外赶回冰云,连自己家里顾不上进,就直奔胡耀颢屋里。
这种时候见邹尧申登门,胡耀颢眉头一皱,心头晓得黄鼠狼给鸡拜年,但还是强打精神招待老同学,再怎么说,人家一听说他出事,大老远跑回看他,足见同窗情义之深嘛。
边喝茶,邹尧申边假惺惺:“老同学,一听说你出事,被撤职,我邹尧申心头急啊,这才连夜跑回来看你。”
“是嘛,谢谢你了。”胡耀颢静观邹尧申表演。
“我邹尧申是个讲义气的人,三年同窗,这点情义我有。”邹尧申掏出一包软壳中华烟,递给胡耀颢一支,见他不抽,自己点着:“老同学,现在被撤职了,去我公司干吧,给我跑业务,一年挣个十万八万的根本不是问量。”
“哟,都想当我的老板了哦。”或许被老同学戳到了痛处,胡耀颢脸上没表情,半开玩笑讥诮一句:“我还没有落魄到这个地步吧,尧申?”“给你打工,下辈子吧。”
气到差点要暴跳如雷,邹尧申夹烟的手明显有些颤抖:“被撤职,呆在家里无所事事了,你还这样盛气凌人,趾高气扬。看在同学面上,我好心可怜你……”
“停。”胡耀颢大喝一声,藐视盯着邹尧申:“我用的着你可怜吗?我去街上捡破烂,都比给你打工强千倍。”
憋不了,蹦起,眼睛喷着怒火欲要烧眉,邹尧申激动得牙齿打颤,说话不利索:“你,你——行,胡耀颢。你就——等,等着人家八抬大轿——请你回去,回去当厂长吧。”
将军风范,胡耀颢不气不恼:“我当然行啊,一句话,那个女孩就一脚把你尧申踹到南天门去,哈哈哈……”
“你——”邹尧申没法活了,要被胡耀颢活活气死。停了好久,邹尧申才找出一句:“那*,我只是玩玩她而已,有什么稀罕,可她也没嫁给你啊——”“是不是被翠玲一脚踹了,还在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想熊老师?呸,就你这黑矮子要是能追到熊老师这样大胸美女,我邹尧申当街舔母狗的屄。”
坦然的朝邹尧申虎虎的笑笑,胡耀颢揶揄他:“别忘了,尧申,我是一匹攻击狼。只要我——耀颢愿意追熊老师,熊老师明天就是我——耀颢的老婆。但是师如母,熊老师是我老师,我对熊老师敬重如母,我不能追熊老师。”
“不可理喻。被撤职了,还这等咄咄逼人,好像地球都是你的。”邹尧申还是胡耀颢手下败将,只得悻悻离开而去,再斗下去,恐怕他等下开不了车回去。
邹尧申离开不久,胡耀颢他妹妹胡晓英笑呵呵的回来了。
好奇端详着大笑不止的妹妹,胡耀颢嗔怪她,是神经短路了,还是放学路上被她捡到钱,还笑个不停,有这么好笑的吗?
“哥,说出来笑死你。”胡晓英还在大笑:“刚才我走到我们那个路口时,正巧看到一个男孩走着走着一头撞在电线杆上,晕得转圈圈,哈哈哈……”
“哈哈哈……”胡耀颢也禁不住哈哈哈大笑,奇怪的是,他脑中一闪,妹妹说的那个男孩就是邹尧申,问妹妹他长得什么样?
回忆了一下,胡晓英描绘道:“长得比你高比你胖,脸很短,一对招风耳,染着紫色头发……”
“那是你哥的同学,刚刚来我们家回去。”吴美珠端着一碗菜从厨房里出来,语气中夹着几分愤怒。
“啊——”胡晓英一声惊叫。
吃饭当儿,端详着憔悴又消瘦儿子,吴美珠心如针锥,她儿子一心发展、壮大工厂,不惜第一个拿自己亲舅舅开刀,有谁能理解?汤项丘飞扬跋扈,至今高高在上;甚至她儿子同学落井下石,特意大老远从外地赶回取笑、羞辱他。这世间还有公道,这世间还有真理吗?
心酸的,眼眶泪水涟漪,但吴美珠仍保持当老师风范,教诲儿子,不要把人生荣辱、得失看得太重,做一个人应志在千里,经历多重挫折、逆境磨砺,像青松、小草——斗霜傲雪,在暴风暴雨面前傲然挺拔;虽然经历严冬,小草依旧把根埋在土壤里,蕴藏坚强生命力。
在官僚狗官手下不当厂长也罢。
凹陷眼睛注视母亲,胡耀颢心中那座火山欲要喷发,咬牙愤恨说,他不是非要死死当厂长不可,是千辛万苦一手发展、壮大的电子工业机械厂毁在汤项丘那个恶棍手里,工人们为他一个人还在罢工中,他的心在滴血。
是也是啊——
当了一辈子老师,面对不公平世道,吴美珠眼角噙着辛酸泪珠,只能无奈面对苍天唉叹:“颢儿呀,我们只是普通平民百姓一个,没权没势,没靠山。人家是局长,有权有势力,要我们圆一手把我们揉成一团,要我们扁一拳把我们压成一块光饼。除了眼睁睁看着工人们仗义罢工、自己千辛万苦发展、壮大的工厂毁于一旦,我们又能怎样?”
“哥,别想的那么伟大。来,吃鱼吧。”妹妹胡晓英夹了一块鱼,没商量放进哥哥嘴里:“在狗官面前,你别谈良心、道德,你别谈伟大、高尚,你越谈良心呀,道德呀,伟大呀,高尚呀,他们越把你当傻瓜当笨蛋耍的团团转。”
夹了一块肉放在儿子碗里,吴美珠点点头,默认女儿的话:“儿子,你阿妹说的对。”“这几天,邻居们一直对妈说,现在人人都跑到上海去做生意,有人官都不当了,你怎么还死恋着一个厂长不放?以你的能力,去上海做生意,比当个小厂厂长要强百倍。看看你那个同学,当了个老板,好像上天摘月亮。”
收回夹菜的筷子,胡耀颢一脸痛苦看着母亲:“妈,我就这样一走,汤项丘那个恶棍会怎么看我?仗义罢工的工人咋办,跟我一块干的伙伴们咋办?”
“对,哥,在狗官面前绝不能懦弱,退缩。”胡晓英忽地站起,秀气的脸顿时弥漫一团浩气,手举筷子,像个临死前烈士,愤慨激昂:“头可断,血可流,腰不可弯。”“哥,去上海做生意,不如留在冰云自己办一个工厂,把那个烂农用机械厂挤垮,叫汤项丘那头老狗瞧瞧你的厉害。”
妹妹的愤慨怒斥,撬开了胡耀颢这几天堵塞的脑袋。
顷刻间,胡耀颢茅塞顿开,激流汹涌,母亲、妹妹说的对,他们只是普通平民百姓一个,没权没势,没靠山;在狗官面前,你越谈良心呀,道德呀,伟大呀,高尚呀,他们越把你当傻瓜当笨蛋耍的团团转。
退一步,海阔天空,不作春蚕作茧自缚。
天下之大,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那个烂摊子,就留给汤项丘那条头狗收拾去吧——
头脑平静,心沉淀,胡耀颢这个在事业上叱咤风云人物却又犯愁了,为什么?办工厂要一大笔钱,这笔钱一分一厘全要从自己腰包里掏出。他胡耀颢是穷二代一个,是靠他与母亲工资过日子,在眼前境况下,银行是不会给他贷款办工厂。
钱,如同一座大山挡住了胡耀颢前方的路。
把大舅手上烂摊子接过去,短短半年旧貌换新颜,自家办工厂更不在话下,吴美珠坚信儿子有这个才华,有这个能力。钱嘛,慢慢想办法。她那笔退休金不是还没有开始花吗?还有他的三个阿舅呢,他们一定会全力鼎助。
噢,对了。吴美珠想起什么,说,他们家郊区那栋旧房子不是至今一直闲置着吗?房子足足有五、六百平方米大。把工厂办到那里去,她觉得蛮好。这样,不是又可以大大节省一笔钱吗?
胡耀颢说:“对呀,我咋不会想到咧!”“妈,你真行。不过,阿舅他们哪有那么多钱呐——”
吴美珠说:“现在不是兴什么股份吗?你可以叫你那几个朋友合伙办,反正他们在那个厂也待不下去了。”
胡耀颢说:“对呀!还是妈妈头脑灵,姜还是老的辣。”
胡晓英说:“哥,不是妈妈头脑灵,更不是姜是老的辣,是你这几天机器没有擦油——失灵呗。”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