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会议室,还未来得及进办公室,胡耀颢就被欢呼雀跃的工人围个里三层外三层。
工人们对这场管理机构的革新拍手称快、赞不绝口,看在眼里听在耳朵里,胡耀颢心海如若正烧开的一锅水,灿烂笑脸正是天空悬挂的太阳,滚滚热泪在眼眶里欲将汹涌夺目。
初春的夜,仍然寒冷。
电子工业机械厂小会议室里,没有暖气,但是人人身上却透着一团热气,红光满面。明天早上起,他们要正式进入一个新角色,在座的八成多新面孔内心里有股名垂青史的豪迈激流……
伴随钢笔轻轻敲击桌子的节奏,胡耀颢目如耀星,逐一端详着每一个振奋的脸,他头一回有了当厂长的感觉,不再是个木偶,身边也没有了一对对贼眼睛虎视眈眈咬住他。
这时,胡耀颢心海里有一匹脱缰野马,豪情斗志海啸席卷一般撞击他,一束睿智冲向云霄:明天,明天他将带领哥们站在一个新的起跑点上,去开拓,去拼搏……
当大家静悄悄等待中,胡耀颢手上钢笔戛然不动,雄浑、粗犷嗓音由于振奋、激动变得几分哽咽,他要在场每一个人把自己当作一匹狼,狼具备团队协作精神。
——腐败,是毒药。
只要他胡耀颢当电子工业机械厂厂长一天,谁胆敢在他眼皮底下拉帮结派,暗立山头,中饱私囊,徇私枉法,那对不起,哥们,请自己走人。没有一个廉洁奉公团队,不可能有一个好企业,更谈不上企业的发展。身在其位,要谋其事,在岗位上殚精竭虑,在职工中率先垂范。
各部门机构的组建工作,要快马加鞭,在全厂工人中树立一个新典范、新风气,绝对不容许拖泥带水……
——火炉靠水缸,一边冷一边热。
此时此刻,一小撮人酸溜溜的偷偷摸进郑明会屋里,他们仇恨,他们愤怒,他们惶恐,他们郁闷,他们失落,他们恼火,恨不得连夜扛起锄头扒了胡耀颢祖坟。
下午职工大会上,胡耀颢一锤定撤消那么多吃空饷科室,铁腕手段免职一批庸才,这一小撮人如同被推进河里,脸上当场结了一层冰,领教了胡耀颢这个小个子的厉害,终于醒悟自己被他平日的懦弱假象蒙蔽了眼睛。
——老马识途,也有失蹄的时候。
算计胡耀颢的时候,郑明会、陈泽沼还是算计错了一步,认定吴候易退休,只要他们两个合伙架空胡耀颢那是三个指头捏田螺的事,到时农用机械厂还不是任由他们两个兴风作浪。哪料,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到头来非但架空不了胡耀颢,他们反而跳进胡耀颢挖好的坑。
昨天还勾结心腹要抵制胡耀颢的干部会议,狂妄的要等着看他胡耀颢到底有没有那个胆量动他们一根寒毛,结果胡耀颢虎威豹子胆吓得郑明会、陈泽沼这一对老伙计心惧胆裂。
惶惶不可终日,陈泽沼焦躁、恐惧笼罩,身子哆嗦,额头青筋暴凸,唾沫飞溅谩骂,他胡耀颢这个婊崽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啊,连吴候易这个“开国元勋”这么多年来照旧不敢动他们半根寒毛,他一个鼻屎点大临时工当上厂长,说下毒手就下毒手。论苦劳,论贡献,一概轮不到他胡耀颢对他们下毒手……
在一旁的郑明会恼羞成怒,只想喝胡耀颢的血,挖胡耀颢的心,气到嘴唇颤抖骂不出话。
一想到被胡耀颢免职,猴科长顿时眼睛涨红,憋不住破口大骂:“胡耀颢这个婊崽太猖狂了。他就是一匹狼,一匹吃人的狼,胆是从哪里借的,连你们两个老副厂长同样不在他眼皮底下。”
平日里,猴科长时不时捣出一些卑鄙、恶劣手段拍马屁,胡耀颢不领情倒罢了,甚至有一次愤怒拍案,要撤他职。所以,猴科长对胡耀颢有拐妻之仇杀父之恨:拍马屁有什么错,要不是他胡耀颢是厂长,他用的着去拍马屁吗?
“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们两个老厂长在厂里功劳比天大,这一点哪个人不明白。他胡耀颢仗着是厂长,这么恶毒把你们两个老厂长撤职,这工厂岂不成了他私人的了。”比起姜雷阴的拍马屁,人称笑面虎的原质检科科长甄长龙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拍马屁的招数,你被他吞进肚子了,还没发觉。
“是,是,是。”原宣传科科长张志熊,他压根儿没有要说胡耀颢坏话,又不知说啥好,随便附和了一句,“胡司令,是太那个了,太那个了。”其实张志熊举双手赞成胡耀颢对农用机械厂这场大刀阔斧,只因自己被贬为工人,书生的死要面子导致他心里不平衡,因此结了一个核。
连张志熊这样一个沉默寡言的妻管炎都开口了,叶猛汉这个逞强之徒觉得自己再不开口,太叫自己矮一截,当下摆出逞强本事:“他奶奶的,老子从明天起不去上班,看他胡司——胡耀颢这个婊崽能把我怎样?”叶猛汉这是表演给郑明会看,是郑明会一手把他扶上供销科科长位子。
“对。我们明天都不上班,看他胡司令——耀颢这个婊崽有什么本事?”在一个角落的原档案科副科长邹振林,话刚出口,他又懊悔不及,骂自己是猪头,居然说这种没头脑的傻话。这话一说,不是他邹振林怂恿别人不要去上班吗?人家陈泽沼、郑明会两个老家伙可是堂堂皇皇副厂长,他算老几?
“是,是,是。”张志熊又一次附和。他本来是不会蹦到这个阴谋圈里,不知怎么的,糊里糊涂硬是被猴科长扯上做个伴。
寻机下手,郑明会这会儿故意装出顾虑重重姿态,又吃麻油又唱曲子——油腔滑调:“这样不太好吧。总得找个理由向人家厂长大人请个假,要不然……”
“请假?请他娘个屁假。”陈泽沼从娘胎里出来就霸道、蛮横、武断,轻蔑一瞟郑明会,大喝一声:“向那个婊崽请假,正好被他看作我们一个个全是好欺负的软骨头。你怕他,我不怕。我们在这里坐的,哪一个不是国家正式干部?他想擅自撤我们职,没那么便宜。不去上班又怎么样,他还敢开除我们,扣除我们工资,扣发我们奖金不成?”
“陈副厂长说的对。”猴科长大吼一声,一副大灰狼虎视眈眈的凶煞,“他敢说一声开除我们的话,我第一个砸了他办公桌,拧断他脖子,他爷爷的——”
心头蔑视、嘲笑陈泽沼和猴科长愚蠢,愚蠢透顶,除了发火还是发火,拿不出半丁点高明手段。想到这里,郑明会不由得一阵狂妄:“猴科长,你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仅是我们眼前这几个人,有多大威势?下午那么多人被撤职,为什么不把他们一个个全纠集起来,一道去讨回公道?”
“对,对,对。”叶猛汉连拍马屁都害怕被别人抢先,“这么多人闹起,每人一口唾沫,能把耀颢这个婊崽淹没掉,他不害怕的尿裤子,我叶字的口去掉写。”
后悔自己被胡耀颢气昏了头,没有想到这一点,被郑明会抢了风头,陈泽沼心头甚是不服气,摆出副厂长架式,发横:“明天大家分头行动,把被撤职的人全叫来,一律不准去上班。我陈某人倒要瞧一瞧,胡耀颢那个婊崽到底有几个头,敢把我们这么多人怎样?”
欲想弄个更大的官当当,邹振林一门心思巴结胡耀颢,恬不知耻纠缠着要把外甥女嫁给胡耀颢,夸他外甥女长得呀,那才叫一个美,两个奶鼓鼓的叫男人口水当饭吃。然而,马屁没拍上,到头来连个副科长都当不上,邹振林心头仇恨一下膨胀,接过陈泽沼的话,愤怒咬牙:“陈副厂长说的对。胡耀颢这个婊崽无法无天,把老干部全撤职,换上他的铁哥们。我们这些被撤职的人要抱成一团,把他赶出我们厂,不能叫他野心得逞。”
“对。把胡耀颢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婊崽,赶出我们厂。”除张志熊外,其他人个个咬牙大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