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希望你是任何人的人。一仆不侍二主,即便是我和凤于飞,你也只能选择一个。”凝歌没等唤月出声就淡淡说道,矮了身子坐在身后的躺椅上,目光停留在那碧波荡漾的池塘里,只留了一个冰刀刻出来的侧面给唤月。
这做莲蓬蒸糕是临时起意,此时的凤于飞守在太后宫里,先不说会不会出门,即便是出门也断不会往御厨房的方向去。若非是唤月刻意去见,是不可能见到凤于飞的。
凝歌不是傻子,只不过是装傻而已。
只是琪和话把这一切都点破了,凝歌若是还装聋作哑,怕是真的变成了“聋子哑巴了”。
唤月冲着凝歌不住的磕头:“娘娘不要丢了奴婢,如果您不要奴婢了,奴婢也就没命了!娘娘开恩!”
凝歌冷笑:“若是留着你,谁来保我的命呢?!”
她暗自庆幸她不是和凤于飞站在对立面,周边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刻画上了凤于飞的名字,这叫凝歌有一种诡异的被包围的感觉,不管是明里暗里都有不同的眼光看着自己。
若是有一天与凤于飞为敌,那么她的下场是什么?凝歌攥紧了膝盖上的宫装,滑溜溜的布料揉在手里凉丝丝的,好似根本什么都没有抓住。
这样的她尚且还处在被动,一切都要靠别人的施舍来。那她如何与凰家分庭抗礼?
凝歌不敢想象,只觉得心中仅有的安全感不断的流失,对凤于飞说不出来的失望。她以为他会选择相信她,但是他在监控她的生活,掌握她的一切。
她的自由呢?她的信任呢?
她说好要帮他的,即使是这样也他也不肯相信吗?
“娘娘明鉴,皇上对您和别的妃嫔不同,是真心担心您的安慰才叫奴婢跟在身边。只是奴婢身份特别,若是娘娘都不要奴婢,皇上会杀了奴婢的。”唤月忽然哭了,抱着凝歌的裤腿泣不成声。
凝歌心中微微有些触动,想起秋少在世的时候不管遇到大事小事都会泪眼涟涟的,只不过是她一个疏忽,那样一个生命就眼睁睁的在自己手里流失了。
她抓着膝盖的手微微放松,皱眉道:“你走吧。以后你可以不必侍奉在我身边。”
唤月手一顿,“娘娘……奴婢……奴婢知道错了……”她在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膝行几步,对面跪在凝歌脚下,不住的给凝歌磕头,不过是三个响头磕下来,额头就已经鲜血模糊,只是唤月好似察觉不到其中苦楚,不住的把自己的额头往地上尖锐的石子上磕。
“可是皇上当真是为了您好,在这皇宫里经由内务府选出来的任何一批宫女,都要和宫里的娘娘们挂上关系,皇上是在考虑您的安危,如今您孤身一人,奴婢就算是死也不能离开你的……何况奴婢来您身边的时候就跟皇上起誓,若有一日悖主,必遭诛杀。若有一日离弃,连坐灭门啊!娘娘!”
凝歌闻言眉眼更加的清冷一些,“你是要我同情你?”
“娘娘!不是的!奴婢跟着您!断不敢有二心!”唤月绝望的垂首,颤抖着叩首在地上,尖锐的石子上都是鲜血。饶是凝歌看惯了生离死别还是微微抽疼了一下,她没有忘记,她已经和过去的生活告别,已经没有了斩杀无辜生命的枪支和勇气,凤于飞高高在上是个靠山,而能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少之又少。
“你起来吧。”凝歌叹息一般道。裙角微微晃动就离开了椅子,此时风云变幻,原本的艳阳天翻天覆地,冷风四起,有大雨的趋势。
“天要下雨了,你还在院子里晒着一些干花,去收了吧……”凝歌看着天上翻滚的厚重乌云说道。
唤月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接连称是,也顾不得擦拭额头的鲜血,抹着眼泪就向内院冲去。
“天有不测风云。这雨来的还真不是时候。”凝歌皱眉,念想着玉卿去了尚衣局还没回来,正准备出门去寻,就见玉卿捧着一叠妃色的衣料走进来。
凝歌迎上去:“你出去的时候我分明指了丫鬟给你用,如今怎么自己捧着东西回来了?尚衣局不是应该把衣服送过来的?”
她接过玉卿手里的衣服,正瞧见那衣服领口处的一处花纹,正是以鲜艳的大红绣出来的一朵牡丹,只是凝歌如何看那牡丹都觉得别扭,不由问道:“这宫里的绣工向来都是定好的,这绣线看起来也是价值不菲。只是为什么这花瓣有圆的也就罢了,还有方方正正的?瞧这绣工,分明是赶制出来的,一点也不精细。”
玉卿任由凝歌从她手中拿走了那一叠衣料,苦笑道:“奴婢终究是奴婢,即便是一朝飞上枝头做了凤凰,也终究还是奴婢的本源。无非是尚衣局的那些人不肯出最好的花样给奴婢罢了。不过这也是定好的了,远远看去富丽堂皇,很符合皇兄的吩咐。”
“吩咐什么?”
“尊贵无上,富丽无双。”玉卿苦笑,伸手摸在那宫装凹凸的刺绣上来。
凝歌知道玉卿言语之间的苦楚,心下微酸:“玉卿,若是论起来,你身份比我还要尊贵。何苦要这么作践自己?”
“不,娘娘,奴婢没有作贱我自己。为了林家的仇,奴婢什么都可以做。您看看这天气,明天怕是要对奴婢天打雷劈,你说,若是奴婢下了地狱,叫爹爹知道奴婢嫁给了自己的亲哥哥,是不是连奴婢的面都不愿意见?”玉卿说着说着就泫然欲泣,眼泪滚滚在一双杏眼底下,却倔强的不肯落下。
凝歌蹙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抱着玉卿入怀:“一定不会白死的。”
思及林家那一百三十七口莫名丧命,连安葬的尸骨都寻不到,就深深能理解到玉卿痛彻心扉的感受。
等同于一百三十七个秋少在自己面前丧命,一夕之间连尸骨都寻不见。
“苍天怜我,能给我一个机会,只要一个就好。”玉卿在凝歌怀中喃喃细语,却不料那大雨兜头而下,凝歌拉着玉卿往内室奔去,又把那新拿来的宫装兜在玉卿头上。
不过是院子道回廊之间的距离,凝歌抖了抖手上的衣服,却见那原本妃色的衣衫变成了灰白,整齐的料子上都是斑驳的红红绿绿的印记,抖开一看,那衣服上凤穿牡丹的样式已经脱了一半的色,浸染的那绣线上面都是斑驳的痕迹。
再仔细一看,那哪里是什么斑驳的眼神,却好像是计算好了把那各种颜色堆砌在一起,竟然像极了一幅山水图。
不错,是山水图。
那斑驳的颜色下面是华丽的山河图,原本绣着花儿朵儿的地方如今退去颜色和边角,变成了交错的河流和城池。一点一点的剥落出来,凤翎国的山水都细细描绘在上面,还依稀可见标注的城池名称。后背的位置隐约可见是凤翎国的皇宫分布,小小的正楷字标注的正是皇宫内院的位置。
凝歌暗骂自己疏忽,好好的牡丹花或者是叶子,甚至是孔雀的头冠,即便是这皇宫里最差的绣工也不会疏忽道把它们绣成方的。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为了这些隐藏在衣服里的山河图和宫廷分布图做铺垫罢了!
“这……”玉卿惊的忘记了哭泣,只在大雨里瞧着这件量身定做的宫装生生后退了一步。
若是在这大雨是在明日,若是当时正巧在户外,玉卿就正巧穿了一副山河壮丽的地图在册封,迢迢众口,图谋不轨之势明显,一百张嘴巴也难以辩驳。即便是凤于飞有心维护,也维护不了这穿在身上的铁证。
不管是不是凰家做的,凰家都不会容许容许这样的玉卿存在。正好有这么一个契机,正大光明的除去凰九的死对头——玉卿怀中的孩子。
只有凝歌知道这孩子根本就不是凤于飞的,但是在别人看来,玉卿肚子里的这孩子却是皇长子,是最有可能继承凤于飞皇位的人,是凰九最大的威胁。
还没有册封就有人迫不及待要置玉卿于死地了,人说天有不测风云,却不料无形中救了玉卿一条性命。若是相信宿命轮回,是不是也该相信玉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玉卿一把攥过那衣服,狠狠道:“一定是凰九。她灭了我林氏一族,依旧不肯放过我。我要去禀告皇上!”
玉卿无比激动,眼见着就要投身大雨。这是她攥到的第一个能状告凰家的证据,凝歌却若有所思的盯着那衣服上面的山河布图。
反手一把抓住激动得近乎疯狂的玉卿:“你站住!”
“娘娘!”玉卿用力的挣扎了一下,不解的瞪着凝歌。
“你疯了不成!你以为被人没有料到这一幕吗?你去状告凰九,有什么证据?我给你的丫鬟都不在了,你连一个目击证人都没有!你去送死,难道要费尽心思保下来的孩子也陪你去死吗?!”凝歌低喝,一把扯过玉卿手里的衣服走进屋里,一甩手就丢进了奄奄一息的炭火里。
凝歌的眼睛被火苗照耀的亮堂,两把火苗慢慢的舔起她心中的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