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韵诗的语调不急不缓,分配起事儿来亦是有条不紊。

她俯身搀扶起慕诗嫣,力道虽柔,却是有着两分不容置喙的意思。

慕诗嫣本欲挣扎两下,再借故发一发脾气、泄一泄心中邪|火,岂料韵诗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臂。

“小姐,您莫要再闹了。”韵诗敛眉,声线放得极轻极浅,“别忘了夫人先前说过的话。”

她娘先前说过的话……

少女的面上有着一瞬间的恍惚。

她回忆起萧淑华曾三番五次地告诫她,让她近几年不要再去寻大房那两个贱|人的麻烦,一切皆交由她来处理。

否则,若她再因着拈酸吃醋而惹出什么麻烦,便无人能救得了她了。

慕诗嫣的身子不受控地抖了又抖,她杵着桌角打了两个寒战,心头燃着的那股火气,登时便熄下了三分。

她知道韵诗所言句句在理,也知道现在的确不是该大房之人撕破脸面的最佳时机。

——眼下她大伯与堂哥刚自寒泽大胜而归,正是国公府大房风头最盛之时,二房平日还需多多仰仗着大房的鼻息。

她现下便与他们对上,显然是在自寻烦恼,是以无论如何,她今儿都不能出朝华居这道大门,更不能叫外人瞧见她难看的脸色。

“浣秋。”慕诗嫣深深吐气,继而缓缓阴沉了一张姣好面容,“把地上的脏东西收拾一下,我今儿身子疲乏,压根便不曾起身。”

“你今日,也不曾见到过我。”

“听懂了吗?”她倏然转头,目光冷厉而阴鸷.

跪在地上的小丫鬟当即被她的眼神吓得浑身发了抖,忙不迭连连叩首,颤着嗓音回了一句:“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韵书,我倦了,陪我进去小憩一会。”听过了侍女的答复,慕诗嫣面上的表情肉眼见得缓和了几分。

她招手唤来韵书,一面又示意韵诗出去处理那候在门口的湛凝露,韵诗见状,巧笑嫣然地屈膝福了身,唇边的笑意却是越发的意味不明。

看呐,小姐永远是这样蠢钝如猪。

假若她的耐性再好上一点,假若她吃了打便能涨了记性,她就该应着湛姑娘给出台阶顺坡下驴,大大方方地收下浮岚轩的点心,再学着人家的样子,说两句场面话。

只要她能将那场面话说得漂亮一些——至少得有湛凝露那番话那样漂亮——她便能轻轻松松地把从前的争执嫌隙,一应推为“误会”。

如此再传出去,不但能让她的声名有所回暖,也能让京中之人在心下埋一个小小的疑惑。

毕竟,当初见她挨了板子的人虽然不少,可真正见着她与三小姐拈酸吃醋、口出浪言的人也不多不是?

万一当日种种,不过是七殿下为了讨姑娘家欢心,故意重罚了她这个二房嫡女呢?

人言惯来可畏,不知其实情者,又一向爱随性猜忌,只要她肯动一动脑子、暗地里把控好了风向,未必不能将那污水反泼在三小姐身上。

这样,嘴里被人塞了苍蝇、浑身难受犯了恶心的,可就不再是她了。

至于那收进来的两盘点心,究竟是进了下人们的肚子,还是被原模原样地扔进了泔水桶,又有谁会在意?

但现在。

哪怕旁人不曾见到她狰狞又扭曲的脸,哪怕她出门将那场面话说得再为好听。

只要她不肯亲自露面,只要她不肯收下浮岚轩送来的点心,外人皆只会在私下里说她心虚气短,浑然无大家风范,连自己的堂妹都容忍不下。

所以说呀,小姐。

韵诗松落落弯了唇角。

脑子蠢钝、技不如人就该安分守己。

来日被人收拾得一无所有、压入无边深渊再翻不起身来的时候——

您可千万别哭。

娇俏侍女面上的笑容隐隐发了癫,她步伐悠然,姿态从容地款款迈出门去,瞧见立在朝华居门外的青衣少女,轻巧巧福身行了个礼。

“湛姑娘。”韵诗敛眉,不动声色地低眸扫了眼湛凝露手中提篮,眼瞳微晃,“奴婢已听浣秋说过了。”

“倒是难为您多跑了一趟,只是我家小姐说她平素吃不惯这些甜腻之物,便劳您将这点心,好声带回去罢。”

“哦?”湛凝露似笑非笑地挑了眉梢,抬手重新掀了那食盒的盖子,露出其内的精致糕点,“如此说来,二小姐是瞧不上我们浮岚轩的点心了?”

她说话时,目光悄然飘向了自己的右手袖口,立在她对面的丫鬟登时意会。

“姑娘哪里的话。”韵诗笑笑,接过她手中木盖,将之仔细盖好,顺势亲亲热热地拉过湛凝露的手,捧在胸前,安抚似的拍了拍,“我家小姐怎会嫌弃三小姐送来的东西?”

“只是她近日实在胃口不佳,恐糟蹋了小姐的心意,这才……”

“湛姑娘,我家小姐绝非有意拂了三小姐的这一片好意,还请您体谅体谅……”

“劳您白跑一遭,奴婢心中亦甚是过意不去,不如,您进来喝口茶,歇歇再走?”

韵诗温声细语,两只手交握的瞬间,那纸条刹那便从湛凝露的袖边挪去了韵诗掌心。

湛凝露见任务完成,当下也不多耽误,佯装一派动怒之状,淡笑着抽了手。

“韵诗姑娘,场面话便不必再提。”少女唇边的笑意微冷,眸中闪过一线发暗的光,“二小姐既不愿收下这点心,我便把她拿回去禀了小姐便是。”

“倒是难为姑娘你站在这费了这样一番口舌……罢了,是凝露唐突失礼,叨扰多时,不便再留,告辞!”

湛凝露话毕便利落地背过身去,离开前她不着痕迹地冲着韵诗微微敛了下颌,后者回以同样细小的动作。

韵诗眉眼含笑,她面不改色地目视着那位远去的少女,直到她的身形彻底消失在了石路尽头,这才转头回了小院。

彼时浣秋刚收拾好地上的那片狼藉,抬眼瞅见刚回来的韵诗,连忙起身给她让出条道来。

“收拾好了就下去休息休息罢,院子我等下喊别人来扫。”韵诗轻声吩咐一句,“小姐这两日的心情都不会太好,你尽量莫在她眼前晃悠。”

“你再撞一次刀口,我便未必能保下你来了。”

“韵诗姐姐放心,奴婢清楚。”浣秋讷讷应声,垂眼退去的一瞬,眸底止不住地浮现出一抹疑色。

——她看着韵诗姐姐的指头尖儿上,好像沾了点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