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菡一脸丧气出现在沈重霖的视线里。
沈重霖的好心情瞬间低迷下去,“如果是因为抚恤银之事,你大可不必开口。”
沈菡面色难看一凝,出卖了她的确是因着此事前来。
沈重霖叹了口气,一副失望的表情言道:“当初我不同意两位妹夫冒进,是他们求着我非得前往挣功名,出发前我再三咛咛确认,两位妹夫依旧执意。平安挣到功名固然皆大欢喜,如今出了事,这过错若要堆到我身上,我也是不认的。该有的抚恤银子早已发放完毕,谁也没有特殊的权力,凭什么你夫君嫌少我就得替他往兵部多求抚恤银子?这么没道理的事你夫君想不通也就罢了,你也想不通吗?”
大哥哥如此绝决的态度令沈菡很怨怼,她也无辜呀,一面要承受夫君的埋怨,一面要承受大哥哥的责难,谁替她考虑过?沈菡一时气急,眼睛又跟着红了,“大哥哥,你叫我如何想通?出了这么大的事,妹妹的处境如何艰难你就半点没想过吗?都说我嫁得好,得了个小衙内做夫君,可这小衙内的枕边人哪是那么好做的?我每日讨好公婆,小服侍夫君,仍过得如履薄冰,婆婆一个不满的眼神我就要担心半天,悔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夫君一个不高兴,婆婆就会怨我服侍不周,今儿想着往夫君屋里塞小妾,明儿想着往夫君屋里塞娇娘,我费尽心力左阻右拦,才没让夫君的后宅变成菜场。可是这样的结果,夫君是不满意的,他笃定我擅妒,容不下他看上的姑娘,心中对我千百个不满。我本以为来了京城,大哥哥能为夫君谋个差事挣个前程,我又有娘家人的庇护日子会好过些,谁曾想到夫君前程没挣到,倒搭进去一条腿。这要是回到公公任上,让公婆知道了,我原本不好的日子岂不是会更难过?大哥哥,你发发善心,就当可怜可怜妹妹,遂了夫君的心愿,让妹妹喘口气,就当你疼妹妹一场,不好么?”
这番话令沈重霖的脸更黑了,他真以为沈菡是为着阿娘的寿辰才到京城来,没想到竟还揣着这样让他作难的心思。本来因为他与苏瑜的关系就被受他人乃至御史关注,他又不是首辅相公,能暗里操作提携个把人,他的处境也很被动好不好?一家子兄弟姐妹,怎么不想着如何护住他的官声,保住沈家的荣耀,反之个个都将他视作冤大头,都想从他身上刮层皮落些好处。
沈重霖眉头皱得能挤死蚊子,苏玫看在眼里不得不说两句,“菡妹妹,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官场上有官场上的规矩,再者你大哥哥虽为重臣,但手也伸不到管抚恤银的有司去不是?妹夫出了这样的事,作为娘家人,我们心里都不好受,能帮衬的我们绝不推辞,但妹夫也不能有了福就亲热大舅兄,出了事就让大舅兄负责啊!想想莹妹妹,她可是死了夫君的,难道要让你大哥哥赔他一条命么?”
苏玫的话让沈菡感受到了什么叫孤立无援,顿时觉得这夫妻两个都是黑心肝,她毫不客气的怼回去,“大嫂嫂,我们夫妻两个到京城的目的是不单纯,难道莹姐姐夫妻两个目的就单纯了?如今姐夫死了,莹姐姐成了寡妇,按说她该立即带着姐夫的骨灰回下河县,为何她没走?不就是担心回去没办法跟贺家人交待吗?那可是一条鲜活的命,是在沈家没的,莹姐姐要回去指不定会被婆家怎么折磨呢。你以为她心里不怨吗?可是她不敢在你们面前表现分毫,因为什么,还不是怕你们将她赶出娘家,失去娘的庇佑,我就不信她能活得出来。”
苏玫也大概猜到沈莹忍气吞声的心思,这段时日她一直在姜老夫人面前尽心服侍,不就是担心她与沈重霖会将她轰出沈府么。只是被沈菡这样挑明,她多少有些难堪。
“你够了,有这样跟你大嫂嫂说话的吗?”
沈重霖居然会护着她?
他可好久没护着她了。
苏瑜不由拿眼睃过去,心里很是别扭。
沈重霖没注意到苏玫的反应,他继续言道:“回去跟你夫君说清楚,是他自己愿意去挣前程的,抚恤银子已经给到位,叫他不要再痴心妄想什么,我沈重霖不欠他什么。好好在府里养着,实在想闹腾,就回他爹任上去闹腾,我府里还想过过清静日子。”
抚恤银子没追添到,还有可能会被撵出沈府,沈菡的脸色刷一下惨白,她颤着声音,“大哥哥如此绝情,就半分不替妹妹想过么?”
“那你想如何?”
“那怕是骗骗我夫君也好啊,也能让妹妹在他面前有底气是不是?”
骗?沈重霖疑惑又凝重的看着沈菡,“你想怎么个骗法?”
沈菡低下头,眼泪止不住的涌落,“我们到京城的银子已经用光了,朝廷发的抚恤银子也全在夫君手里。妹妹想着,是不是可以从哥哥这里拿些银子,冒充是朝廷补发的抚恤银子,先断了夫君心里那股子不平衡的念想。”
沈重霖目前没有私库,他的所有一切都交托在苏玫手里打理。让沈重霖拿银子出来,就是让苏玫拿银子出来。
苏玫不愿意,她暗中得从沈重霖的交托中克扣些私己银子,这要是拿出来,自己还怎么存私己?她生怕沈重霖答应了,赶紧开口道:“妹妹这主意是不错,可是你大哥哥每月的月例刚够公中开支,庄子上也无什么好的收成,按妹夫的意思这追加的抚恤银子还少不得,我拿出来不是不可以,只是拿出来后这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张嘴都要嚼用,再往何处去张罗银子呢?”
沈重霖是真想答应的,苏玫的语一落,他就改心意了。如今他才接了好差使,正是要脸面的时候,要是府里的下人传扬出去府里连饭都吃不上,他的脸面,他的官声还要不要啦?
沈重霖点点头,表示赞同苏玫的话。
搪塞,绝对的搪塞,沈菡气急败坏的看看苏玫,又看看沈重霖,“好哇,你们夫妻两个就是不想我好过是不是?行,我过不好,你们谁也别指望能过得安生。”
沈菡转身跑出屋子。
苏玫追到门口又折回来,神情担忧的看着沈重霖,“菡妹妹这样激动,定是到阿娘跟前闹去了,夫君,适才菡妹妹的主意妾身是万不能答应的。真不是妾身小气,实在是若庆了她的话,咱们府里的光景可就没法过了,传出去……。”
“我懂你的意思。”沈重霖打断苏玫的话,“她要闹就让她闹去,一会儿阿娘要寻我,就说我出去应酬去了,你去见阿娘时她若逼你,你就说我说的,她若心疼妹妹,我就让人将下河县的老宅子买回来,让她们母女一起回去过活。”
这是苏玫求之不得的事,可她面上不敢显出来,还得做出一副百般不愿的规全恣态,“夫君切莫说气话,阿娘是个明白人,哪里会跟着妹妹一起胡闹。”
闹起来才好了,把难侍候的老婆子和爱找事的小姑子们全都赶出沈府赶出京城,她才有真正的舒坦日子过。
沈重霖用质疑的目光看向苏玫,穿上她递来的外裳,“等着吧,还有得闹呢。”
沈重霖一点儿也没猜错,他出门不久姜老夫人就派人来请,怕沈重霖不去见她,特意差的马嬷嬷亲自前来,可惜还是没见着沈重霖。
苏玫到姜老夫人面前陪笑,她越是姿态摆得低,沈重霖就越是会觉得她懂事,就越是会信任她怜惜她。所以不管姜老夫人如何的颐指气使,百般刁难,她都忍着受着。在实在受不住的时候,她说出了沈重霖临出门前留下的那句话。
姜老夫人和沈菡当时就惊呆了。
见识了京城的繁华和富贵,谁愿意回下河县去受罪?
于是二人双双闭嘴,知道了沈重霖有了将她送回下河县的打算,姜老夫人再想作妖时也不敢太过份,她的收敛倒让马嬷嬷得了拾惠,可算是好了,老夫人终于不折腾人了,她都差点要走人了。
沈家发生的热闹,晚膳时让袁嬷嬷当个笑话说与苏瑜听。
有些日子没有沈家的消息,没想到沈家上一世那两个给她添尽麻烦的妹夫,居然一死一伤。这一世这二人的结局令苏瑜很是意外,她重生回来,到底还有多少事会变?
特意让茶庄送来些没挑茶梗的茶叶,苏瑜晚膳后挑茶梗打发时间。
女使撤走余膳,袁嬷嬷沏了杯热茶递上来,“沈家那位得了整治河道的肥差,只怕心里正美得很,家里再糟心的事都不会放在心上。”
“且让他美吧,秋后的蚂蚱,就让他再蹦跶蹦跶。”苏瑜头也不抬言道。
袁嬷嬷深以为然。
据世子爷说朝廷近期收到的不是捷报就是好消息,她估摸着连云的战事是不是要结束了?只要王爷一回来,谁敢在姑娘面前冒三冒四?
“姑娘,今日程家婶子偷偷找老奴了。”袁嬷嬷话峰一转,落在夏莲新嫁的婆家里头。
程家婶子,夏莲的婆家。
苏瑜捡起一根茶梗,抬头看向袁嬷嬷,神情若有所思,“她不是个蠢人,不会无缘无故找你。”
袁嬷嬷点头,“姑娘猜得不错,她还惦记着姑娘身边管事媳妇的差使呢,特意来探探老奴的口风。”
夏莲在针线上颇为利索,嫁她出去,苏瑜的确有些不舍。复又低头选茶叶梗,“夏莲嫁出去也没多少时候,她婆母这样着急,肯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
“姑娘所言不假。”袁嬷嬷的语气充满惋惜之色,“夏莲自嫁进程家,程家婶子在她面前一直是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既不提,也不逼想让她帮着还二房银子的事,总之待夏莲真如亲闺女般痛惜。夏莲那丫头再笨也懂家里的处境,程家婶子这一招以退为进玩得高,夏莲哪里是对手,没用多少时候就主动提出先将自己的嫁妆拿出来给程家二房还债,等以后二房有银子了再偿还。”
“夏莲自身有不少体己银子,加上我给的添妆,身上应该有个四五百两银子,就算替程家二房还了债,也够她们两口子嚼用好长一段时日才是,程家婶子这样上门来,显得贪心难看了。”鼻息里是淡淡的茶香,苏瑜很喜欢这种淡雅的味道。
“可不是嘛。”袁嬷嬷叹道,“老奴当场也没顾什么情份就将脸拉下来了,只说姑娘你还没安排,老奴不敢擅自做主,但能先替她问问搪塞过去。老奴转身一打探,才知道是夏莲那个过继给叔叔的弟弟,一个月前上山玩耍,也不知被什么蛇给咬了,她叔叔一家倾尽全力救治,人如今依旧半死不活。特意让人给夏莲捎信来,让她送吊命的银子回去。夏莲大哭了一场,将身上所有的银子全一股脑的让人送了回去,自己又是没日没夜的赶绣活儿挣银子,生怕叔叔再问她要银子拿不出来。那程家婶子就是看夏莲没银子了,这才厚颜试探到老奴跟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