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有皆向门外看去,这时候,傅发达才脸上堆着笑容,对着郭有皆拱手问好,他总算是等到空隙,能和郭有皆面对面了!
郭有皆没有太多文人的酸气,他办书院嘛,一是为了扬大儒之名,二就是为了舒服的生活,为名为利,他从来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难道读书是为了让人越读越清贫,并且还穷得挺开心?那大家干嘛还要拼命读书,就是为了挨饿?
所以,对于土财主,郭有皆向来是很重视的,既愿意教授土财主家的子弟,也愿意接受他们提供的学费,土财主们在别的方面可能会很小气,但在教育子弟方面的投入,向来是最大方的!
郭有皆下了床榻,穿上鞋子,竟然整了整衣冠,这才出门,对着傅发达拱手还礼,笑道:“傅公,为何来迟,老夫等你多时了呀!”
李日知在旁看了,心想:“是啊,等的都睡着了!”
傅发达又惊又喜,简直是受宠若惊,他连忙道:“刚才在大门口那里耽误了些时间,犬子摔了一跤,所以没能按时前来,还望三梅先生谅解!”
说着,傅发达拉过小胖子傅贵宝,傅贵宝果然是灰头土脸,全身都脏兮兮的,看样子这跤,还真的摔得不轻呢!
郭有皆皱了皱眉头,道:“这便是令郎?嗯,果然是相貌堂堂……呃,嗯,一看便知是少年有为的傅家好儿郎!令郎在大门外,没有受伤吧?”
傅发达连称没有,按着傅贵宝的脑袋,就让傅贵宝给郭有皆磕头,要磕响头才行。
傅贵宝虽然并不怕生,但也知道这位三梅先生就是以后自己的师傅了,心中未免有些害怕,毕竟以前听说过的,关于师傅都有戒尺,不听话师傅就打你,等等诸如此类的传闻,实在是太可怕了,就算眼前的三梅先生手里没有戒尺,可他仍是害怕。
小小孩童,如果一旦心里有了畏惧,那么行动上自然而然的就会缓慢,显得有点呆头呆脑了!
郭有皆见傅贵宝不是太机灵的样子,心中未免就不太喜欢了,毕竟从老师的角度讲,哪个老师都希望自己的学生聪明伶俐,这种心态很正常。
敷衍了几句,郭有皆便请傅家三口进书房,而这时他看到了李日知,笑道:“你就是坦然的小外甥?听说你有远大的志向,可是真的?”
李日知知道郭有皆说的是中进士的事,他平常在医馆里接人待物,见过各形各色之人,在为人处世方面可要强傅贵宝太多了!
“学生李日知见过三梅先生,学生从小立下志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然欲达成此志向,需当先中进士,苦于无人指导,学生久仰三梅先生大名,所以央求舅父大人,带学生来此,欲求先生收于门下,望先生垂怜!”
把话说完了,李日知才双手抱拳,举过头顶,然后一躬到地!
李日知小嘴吧吧一顿说,既抬高了自己,又抬高了郭有皆,虽然没有磕响头,但不卑不亢,光看表现,就比小胖子傅贵宝强得太多太多了!
这孩子机灵!
郭有皆立刻就高兴了,如果他是单独见的李日知,可能不会有赞赏的感觉,毕竟是县令的外甥,不可能太差的,这些该说的话要是不会说,那才是不应该,可有了先前傅贵宝的比较,郭有皆一下就喜欢李日知了!
“嗯,好,虽然年纪尚幼,但言谈举止,有你舅舅的风格,以后前途必定光明,岂是你舅舅一个小小县令能够比拟的!”郭有皆眉花眼笑地道。
郑刚令在书房里听到这话,笑道:“好啊,你个郭老儿,夸学生也不忘了损我一句!”
众人都进了屋,分宾主落坐,大人们都知道,这种时刻该到了郭有皆考较两个孩子的时候,起码要走个过场,虽不至于难为孩子,但也不会出些可以蒙混过关的题目。
郭有皆喜欢李日知,便想先考他,对李日知说道:“你说想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你年纪小小,现在除了修身,连齐家都不可能,那你就先说说,何为修身?”
这个问题太简单了,李日知想都没想,便道:“回先生的话,修身是指修养身心,择善而从,博学于文,并约之以礼,学生以为好学不辍,仰慕圣贤的人格和智慧,时刻学习是最重要的,三人行,必有我师,尊重别人,学习别人的长处……”
小嘴吧吧的又开始说了,而且听者连连点头,郭有皆连连点头,手抚胡须,对李日知这个学生更加满意了!
可一边有人不高兴了,这人就是小胖子傅贵宝,傅贵宝觉得李日知太讨厌了,什么都比自己强,以前就没见过这么讨厌的人,想自己在家的时候,无论是仆人还是庄客,加在一起都没有自己聪明,所以他们是多么可爱啊,现在这个李日知就不行了,非常的自作聪明!
当傅贵宝想起在大门外时,他在地上打滚,就被李日知居高临下的鄙视一下,然后自己挨揍,又是李日知一句话就解救了他,嗯,这点是值得感谢的,不过后来,李日知又不肯对自己有所敬称,自己给他钱,他还不要,这简直就是不识抬举嘛,太可恶了!
尤其是当傅贵宝看到郭有皆连连点头时,他就想:“虽然师傅叫三没,也不知是没啥,可能是没房没地没媳妇儿吧,但我还是要提醒他一下,不要上了李日知的当,他太自作聪明了!”
当听李日知说到“尊重别人”时,傅贵宝认为机会来了,他忙道:“不对,你在撒谎,你一点儿都不尊重别人!”
小胖子小脖一梗,大声地检举揭发,绝对不允许李日知撒谎骗人,欺骗师傅!
李日知立即停下,扭头看向傅贵宝,书房里的众人也都看了过来,傅发达见儿子突然说话,气得差点儿抡巴掌扇过去,这是你说话的时候么,乱插什么嘴!
傅贵宝见成功吸引到了注意,颇有些得意地道:“李日知撒谎,我让他对我用敬称,可他却不用,给他钱,他也不对我用敬称,所以他一点都没有尊重别人的意思,先生万万不可上了他的当,他这人特别的狡猾!”
敬称?书房里的众人除了李日知之外,全都莫名其妙,一个小小孩童要什么敬称,就算对你用敬称,难不成还要称你为傅公吗,就象是称呼你父亲一样,那未免把你叫老了吧?
郑刚令道:“这是怎么回事,日知你说说!”
郭有皆也点了点头,他看出来小胖子说话有点儿夹缠不清,还是让李日知来说比较好,李日知口齿伶俐,还是能把事情说清楚的。
李日知只好说道:“这位傅同学,在外面的时候见学生的舅舅称其父为傅公,便也要我如此称呼他,并让学生更加尊重他,只要称他为傅公公,就给学生五十贯钱,还拿出了一枚金锁,说是买时七十贯,要便宜给了学生,折成五十贯……”
傅发达听了这话,差点儿把鼻子给气歪了,他完全相信李日知说的话,因为那个金锁确实是七十贯买的,贵的不是金子钱,而是上面的花纹,那可是只有京城的金匠大师,才能打制出来的精美花纹啊!
郭有皆大吃一惊,问道:“竟有此事?”
傅贵宝得意之极,当他看到师傅那震惊的表情,他更加认为自己检举揭发的太对了,就得提醒师傅,不能上了李日知的当,不能看谁小嘴特别的能吧吧,就认为谁是好人!
傅贵宝郑重其事地点头道:“绝对有此事,半点不假,这个李日知给钱都不要,都不肯对我用敬称,所以他说尊重别人,都是假话,是在撒谎!”
书房里的众人都目瞪口呆,看着傅贵宝,人人心中都想:“这孩子,这孩子不会是受过什么刺激吧,或者是晚上睡觉从床上掉下来过,摔到了头,再或者被门板夹了头,最不至也是在刚才磕头时,震荡了脑颅……”
李日知轻轻叹了口气,道:“学生实不愿称呼傅同学为傅公公,却绝不是不尊重他,其实傅同学还是有很多优点,值得学生学习的,比如说……”
他做出思考的样子,然后又做出实在想不出的尴尬表情,最后才说道:“比如说,傅同学的直言不讳,这就值得学生学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小嘴吧吧的,真的是很有同学之谊,连傅同学之父傅发达都信了,并且深深地为傅同学的“直言不讳”而感到羞愧,难道说直言不讳,就是大声地告诉别人,自己是个傻蛋吗?
公公两个字,有很多种叫法,比如说公公婆婆,或对年长的人称为老公公,再或者对神灵的称呼,比如说土地公公,等等。
但对于一个不是老人的称呼,不称公,而称公公,那么只有一种情况,就是对宫中宦官的称呼,宦官也就是太监,无论年纪再小,品阶再低,都可以称之为公公,比如姓傅的小太监,可以称为傅公公!
傅发达真想狠揍儿子一顿,非要把儿子那身肥肉,都打成瘦肉不可,他看向傅贵宝的眼神,当然就不慈爱了!
傅贵宝到这时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但他却知道父亲用这种眼神看自己,是巴掌临头的先兆,这时候应该躲得远远的,溜之大吉才对!
于是,小胖子立即站了起来,叫道:“我要尿尿!”然后就跑出书房了!
把他父亲气得,差点就老泪纵横了,傅发达满脸通红地道:“这孩子,这孩子……”
郑刚令忙道:“这孩子本性不恶,是心直口快之人,至于礼数,慢慢教导不迟,如果什么都会,什么都懂,那又何必来书院呢,老郭你说对吧!”
郭有皆点了点头,只好说道:“孩子……长大了,就什么都懂了,现在还小,还小!”
傅贵宝跑出了书房,见门外还站着那个学生胡巍,便问道:“你知道在哪儿蹲茅坑吗?”
你应该敬称师兄才对,你还说李日知无礼,你才是真的无礼!
胡巍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不愿和这粗鲁之人废话,还蹲茅坑,听着都恶心,他道:“在那鲜花盛开之地,离此不远,你自己去找吧,我还要在此伺候师尊!”
商阳书院里的茅厕都很讲究,不但修得雅致,而且所有茅厕的墙外都种植了鲜花,当鲜花盛开之时,光看外表,还真看不出后面就是茅厕,很是愉悦视觉,学生们都很喜欢。
可傅贵宝听了之后,想了片刻,鲜花盛开之地,他忽然想到了,正门之内,那面别致的影壁,上面的牵牛花,开得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热闹!
原来那里就是蹲茅坑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