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惊讶的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望着他,那轻灵却又澄澈的眼眸中,溢出浓浓的疑惑和不解。
她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赵景予抬手,在她长出了一层毛绒绒短发的头顶上轻轻抚摸了一下,“你知道,除夕除了有好吃的,还要干什么吗?件”
岑安歪着头,不知道怎么回答龊。
赵景予就对她一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带着她,直接旁若无人的出了房间向医院的大门处走。
岑安很兴奋的样子,眼眸亮闪闪的望着他:“是要离开这里吗?”
“嗯。”
“不会回来了吧?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吧?”
他迟疑了一下,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哄骗她:“嗯,不回来了。”
她一下欢呼了起来,像是孩子一样跳了一下,伸开双臂在雪地里绕着他奔跑了一圈。
赵景予被她的快乐感染了,那总是不将情绪外露的双瞳里,就隐约浮出了淡淡耀眼的光芒,他望着她的身影,在雪地里像是孩子一样欢快的身影,眼眸不眨,似乎要把她此刻的模样,牢牢的记在心中。
上了车子,他亲自开车,她坐在他的副驾上。
赵景予在给她打开车门让她坐上去的那一刻,忽然恍惚的想起,这好像是第一次,她坐在副驾驶这个被人称为“太太专座”的位子上。
只是可惜,如今她已经病的不识人了,想必,她以后的记忆中,也再不会出现这一个画面。
他给她扣好安全带,她的兴奋劲儿却还是没有过去,双颊红扑扑的望着前方,好奇自己会到哪里去。
赵景予一直将车子开到了护城河边,这会儿早已过了十二点,那些过来这边约会守岁的小情侣们,也早已走的干干净净。
白茫茫的河滩上,残留着放过的烟火的痕迹,冷风吹来,要她整个人都往后退了几步,把两只冻的通红的小手窝在嘴上,哈着热气暖着自己。
赵景予从后备箱里抱出来一只大大的纸箱,岑安兴高采烈的围着他团团转,像是一只可爱的小狗。
对了,说到小狗,赵景予不由得想起她养的那一条叫做阿呆的小狗。
在她离开赵家,被送去医院后的第三日,赵太太就已经随便找了个理由让人把那条狗打死了,当时他不在家中,赶回来时,已经来不及。
阿呆在孙姨的怀中咽了气,但一直没有闭眼,它的口鼻都被打的出血,却一声不吭,只是自始至终望着岑安卧室的方向。
赵景予那样对动物并不太喜欢的人,都觉得不忍卒看,他不由得想,如果她知道了,该会多么难过?
不如就让她永远遗忘掉过去吧,这或许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
他拿了火机出来,将烟火点燃,然后拉着她赶紧跑到一边,岑安吓的捂住耳朵,赵景予却把她抱在了怀中。
他的大衣把她的娇小的身子包裹了起来,他的大掌覆在她冰凉的手指上,岑安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暖意包围,忍不住的,回头又给他一个大大的微笑:“你真好。”
他忽然觉得那样好笑。
他曾经是毁了她全部的男人,是她深恶痛绝恨不得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如果有可能,他相信,他就是死了她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可如今她忘记了他,因为这么一丁点的事情,她说,你真好。
这未尝不是讽刺,那么浓烈而又可怕的讽刺。
他笑不出来,只是更紧的把她拥在怀中。
烟花璀璨,在黑色的夜空中绽放出耀眼而又明媚的图案,空无一人的河滩,只有相拥的他们两个人。
天幕被烟火点亮,她的眸子也被那烟火映照的璀璨,她看着漫天的夺目光彩,他看着她莹润的一张笑脸。
“真好看,是吗?”
“嗯。”
他轻轻点点头,下巴支在她的肩窝上,似乎在回答她的问题:“真好看。”
她就心满意足的笑了。
“想不想自己放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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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询问,岑安一下睁大了眼睛:“可以吗?”
他对她点头微笑,复又拿出几只手拿的烟火来,要她一手一个拿住,然后小心的点了火。
她吓的不行,白着脸就要把烟火丢出去,他却在她身后环住她的身体,轻轻握住了她的两只小手。
她的胆子渐渐的大起来,甚至敢挥舞着两只烟火在空中划出一道一道的弧线来,银亮色的光芒将她的脸庞映照的明媚可人,他低下头,在她嘴角轻轻亲了一下。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缩了缩脖子,却还是笑嘻嘻的挥舞着烟火棒。
“岑安,把我忘记吧。”
永远都不要再想起我。
开车回去的路上,她困倦的睡着了,赵景予把大衣盖在她的身上,她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依旧睡的香甜。
他把她抱回去房间的时候,她似乎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抓着他的衣袖轻喃:“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医院。”
“好,我们不回去。”
他继续轻声的哄骗,可她却已经全然的信了,嘴角带着莞尔的笑,复又在他臂弯沉沉睡去。
他把她放在床上,给她盖了被子,她的手依然拉着他的衣袖,不愿意放开。
只是一个‘陌生人’给她的这一丁点温暖,她就能这样全身心的信赖和依靠,他不知是该担忧她的心思单纯,还是该遗憾,这样的她,此后再也和他无关了。
他到底还是把她的手指轻轻的拉开,借着月光,复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他站起身,走了两步,却又忽然折转回来,把一样东西放在了她的手心里,然后要她的手指握紧。
月光安静,像是悲悯的上天望着尘世凡人的一只眼睛。
她的指缝里,有璀璨的光芒,一闪而过。
赵景予转身出了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他走去值班室,睡眼惺忪的护士长有些忐忑的望着他。
“好好照顾她,如果她有任何的不好,我拿你们的命来赔。”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也不是那种威严的震慑,但他的眼神很怕人,阴鹫中,又透着让人心悸的戾气,护士长只觉得自己心口都哆嗦了一下,连忙点头答应。
直到他人已经走的不见了,护士长却还是觉得心有余悸,一个人站在那里很久,终于还是决定,今晚赵景予来的这件事,还要暂时不要告诉那些人的好。
毕竟,这赵家少夫人的命,现在可是和她的拴在一起,要是她有什么不测,护士长想,那个男人一定会亲手结果她这一条性命的。
但她却忘记了,这世上,有钱能使鬼推磨,她不说,却不代表别人也不说。
宋月出新年第一天起床时,消息已经送到了她的耳边。
彼时她正端然坐在妆台前梳妆,手里一柄象牙梳子就那样硬生生的折断在掌心里。
她的脸色很白,白到近乎剔透的那一种,毫无血色可言。
那一张在妆后总是娇媚可人,宛若洛阳牡丹一样的脸庞,此刻在褪去了浓妆之后,却显得有些疲惫和憔悴。
到底是三十多岁的女人了啊。
宋月出指尖冰凉的抚上自己的脸庞,她不是心狠如蛇蝎的女人,所以对于岑安,她从未想过要她一条命,最初的最初,她只是希望她的疯病永远不好,一辈子待在医院而已。
可是如今看来,她活着,哪怕已经疯了,却还是她最大的敌人。
“我都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来人悄无声息的退出去,宋月出静默下来,抬手,细细的给自己上妆,待会儿,她要和赵景予一起出去给长辈们拜年。
她不会让自己,在人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颓势来。
宋月出跟在赵景予的身边出来时,几乎赵家众人和所有与赵家过从甚密来拜年的亲戚朋友们心里都已经知晓,这大约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