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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桐没料到他会说出“穆青灯”的名字,愣住了。盛天伟低叹,许久后再道,“齐雪和戚娇娇手里的合同我连见都没见过,但落款的签名的确是我的,所以,我思来想去,能把我名字签得这么像的人就只有穆青灯。”

“我……不明白。”作为盛天伟最早任的助理,穆青灯绝对是有机会临摹盛天伟的签名,但凡老板身边的助理,见老板的签名比见其他高管还要多,可就算这样也不可能说模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笔迹专家都分辨不出。更令许桐不解的是,盛天伟知道这件事!

一个老板知道有一个能把自己的名字签得连笔迹专家都辨认不出的助理,非但不辞退,还任由之,这本身就不符合逻辑。除非盛天伟是那种烂泥扶不上墙或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那么有个信得过又强有力的助理帮他处理文件还能说得过去,虽然,这是一种极其败家的行为。可很显然后者的推测不符合盛天伟,因为盛天伟有个强悍的母亲—蒋绫,那位足可以支撑远胜集团的女人怎么可能任由一个助理来越俎代庖?再者说,盛天伟在商场上也从不是个软柿子,他性格刚烈强势,当然不是扶不起的阿斗。

盛天伟是聪明人,当然能从许桐眼里看出疑惑来,他眉间神情稍显凝重,许久后点了支烟,猩红的烟头于他手指间静静燃烧,沉默的气流轻轻窜动,使得彼此之间有些压抑。等烟燃了大半支,盛天伟才道,“穆青灯模仿能力很强,平时最喜欢学人写字,尤其是喜欢临摹我的签名。”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道,“关于穆青灯的这个爱好,我是知道的,而且很清楚。”

许桐眉头微微皱起,眼里更是疑惑,他知道?既然知道怎么还允许她在他身边做助理?一个上司能够纵容自己的下属到如此地步,除非……想到了一种可能,并且被这种可能击痛了神经,许桐蓦地抬眼看他。盛天伟平静地与她对视,似乎也看穿了她内心的猜测,便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是的,我和她相爱过。”

许桐只觉得胸口被什么钝器狠狠撞击,闷着疼,表面不觉什么,却受了内伤,鲜血淋漓。不知怎么,他这般坦诚她却有些怨恨了。他用了“相爱”这个词来形容他和穆青灯的关系,那么就不是穆青灯单纯的一厢情愿。他对穆青灯动过感情,否则就不会允许她有机会临摹他的签名,也许当时的盛天伟只是觉得这是*间的举动,而超出了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那么,他现在还爱吗?

“警察并不知道这件事,对吗?”她干涩地问。

“许桐。”盛天伟低低地叫着她的名字,“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事实上穆青灯只是我的猜测,我无法肯定百分百是她,毕竟她已经嫁人了,怎么可能还会去签我的名字。”

“你们既然那么相爱,她怎么还嫁别人了?”许桐酸溜溜地问。

盛天伟重重叹气,“说来话长。”

许桐敛下眼眸,淡淡道,“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不勉强你。”

“不,事到如今我对你不想隐瞒什么。”盛天伟看着她,语气坚决,“之前你说在沈强的旧居看见过一个老太太是吧?”

许桐点头。

“我以为是你的误觉,因为沈强家对面的住户早就搬走了。”盛天伟弹了弹烟灰,“但后来我看到了人脸拼图,才知道你当时没有出现误觉。”

许桐一怔,“你认识她?”

盛天伟点头。

“……她不会就是穆青灯吧?”许桐说完这话后觉得想法有点大胆,能跟盛天伟相爱,那必然是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在年龄上会比他小或是相当,那个老婆婆怎么会是穆青灯?

盛天伟摇头。

许桐原本也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多余,所以见他否认也没惊讶,问,“那,她是谁?”

“她叫郭香云。”盛天伟一字一句,“是……盛家以前的保姆,也是穆青灯的妈妈。”

许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盛天伟将烟头掐灭,又喝光了解酒汤,汤中的姜辛辣了他的喉咙,那段往事也一幕幕在脑中走马观花。

郭香云是在盛家待得年头最长的保姆,说是保姆,其实后来当盛家的下人越来越多时,郭香云也成了盛家的管家。从盛天伟懂事时郭香云就在盛家工作,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是家中独子,又是唯一的继承人,所以父母对他十分严格,但郭香云对他特别好,对他处处照顾和关爱,他不痛快了,心里苦闷了都会跟郭香云诉苦,可以说,他小时候对郭香云的感情胜过对自己父母的。

当然,郭香云有自己的孩子,她有个女儿叫穆青灯。听母亲说郭香云是个挺可怜的女人,出生在陕甘特别偏远的小山区,又遇人不淑,丈夫不但嗜酒还是个赌鬼,喝醉了就赌,赌输了就回家砸东西逼着她拿钱还债,终于有一天她丈夫动了要把小青灯卖掉抵债的念头,吓得郭香云带着孩子就跑了。就这样,郭香云一路打工到了盛家,那一年,盛天伟两岁,穆青灯一岁。

可以说,盛天伟和穆青灯是在一个家里长大的,郭香云手脚利落,将盛家上下打理得十分稳妥,蒋绫十分喜欢郭香云,就将她留在了盛家,又说服了盛父给穆青灯找个好点的学校,目的就是想让郭香云安心在盛家工作。所以说,穆青灯从小就受了良好的教育。

他们两人的关系很好,穆青灯是文静的女孩子,性格内向,长得说不上倾国倾城,但樱桃小口着实迷人。只是学习成绩不算太好,只念了个普通的大学,毕业后盛父出于情感便将穆青灯招进了公司。穆青灯最开始是盛父的秘书,平时打打下手,也没太接触到重要的工作,等盛天伟进公司后,盛父就将穆青灯转到了盛天伟的手下。

两人年龄相仿,又自小在一起长大,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那时候的盛天伟也是年轻气盛,加上他是盛家少爷的身份,喜欢他的姑娘自然不少,环肥燕瘦想要什么样的都有,但他只关注穆青灯。原因是他感觉穆青灯跟其他对他示好的女人都不一样,她不爱说话,更多的是倾听,他喜欢她的温柔懂事。

他教会她很多事,工作上的事,渐渐地她的工作能力也得到了提升。因为长期待在他身边,所以临摹了他一手的好签名,盛天伟喜欢她,也就纵着她肆意临摹,甚至还手把手教她怎么签自己的名字。每一次都会把穆青灯逗得咯咯直笑,看着她笑,盛天伟就觉得很满足了。

穆青灯自然对盛天伟早是芳心暗许,但一直以来她都叫盛天伟哥哥,直到盛天伟到公司第一年的生日晚宴后将她拉到了花园,在她脸上落下一枚轻吻时她才知道,原来盛天伟也是喜欢她的。就这样,盛天伟和穆青灯恋爱了,但这个关系没有公开,只是秘密进行着。

直到有一天,他俩的关系还是被盛父给发现了,盛父本就是严父,知道这件事后十分恼火,将盛天伟叫到了书房,问他有要跟穆青灯结婚的打算吗?盛天伟那时年龄小,压根就没想过结婚的事,盛父这么一问,他反倒愣住了。盛父见状更是生气,责问他有没有碰过人家姑娘,盛天伟马上发誓说没碰过,他的确喜欢穆青灯,但恋爱的那段时间他顶多就是拉拉手亲亲她而已,穆青灯太羞涩了,他不大敢碰她。

盛父勒令他跟穆青灯分手,盛天伟自然不同意,跟盛父吵翻天,结果这件事就被蒋绫和郭香云都知道了,蒋绫知道后没太多反应,只是劝说盛父不要着急上火,而郭香云得知后第一个反应就是狠狠打了穆青灯一耳光,哭着骂她不知好歹。穆青灯哭着跑出去,盛天伟生怕她出事就追了出去。

穆青灯不想跟盛天伟分手,追问他能不能娶她,盛天伟哑口,因为他不想结婚太早。穆青灯怒骂他没责任心,主动提出了分手。盛天伟还想挽回的时候却接到父亲突然昏倒被送到医院的消息,他只能先去处理父亲的事。

父亲是突发脑溢血入院,直接推进了手术室,可再也没出来,为此,盛天伟深受打击,多年来就陷入内疚之中,为此,蒋绫也对他心生怨怼了很多年。父亲的离去,注定了他和穆青灯的结局,后来,穆青灯嫁人了,郭香云也离开了盛家。

盛天伟讲完这段往事后又点了支烟,深吸,轻吐,神情沉重。许桐久久无法平静,对于盛天伟的事她知道得甚少,现在这个案子处处针对于他,她也三番两次怀疑过,只是没想到会牵扯出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往事。

“郭香云离开盛家后去了哪里?”她问。

盛天伟道,“应该是跟着穆青灯走了。”

“应该?”

盛天伟点头,“穆青灯对我有怨,因为我无法娶她,而父亲的死又跟我和她的关系有关,所以她不想见到我,只递交了辞职信,后来郭香云找到我,跟我说青灯结婚了。”

“她嫁给谁你不知道吗?”

“按照郭香云的说法,他们应该是回老家了,听说穆青灯找了个老家那边的人。”

许桐眉头不展,“既然是心甘情愿分手,也是心甘情愿嫁人,那么怎么又会出现她冒名你的签名?郭香云为什么会在沈强家出现?”

这也是盛天伟想不通的地方。

“所以,在我看到拼图后才会震惊,郭香云应该是跟穆青灯在一起才对。”

许桐想了想,“伯母能不能清楚这件事?”

盛天伟摇头,“我妈这几年都不问公司的事,父亲的死又令她十分避讳郭香云母女,所以肯定不会打听她们的情况。”

许桐陷入沉思。

“但令我不解的是,穆青灯是因为嫁人而离职,她走后公司开始谣言四起,说她是失踪了,更是有人拿着她的名字做文章,一盏青灯总会吓得公司上下人心惶惶。而眉首在那段时间也抛弃了沈强离职嫁人,可能是怕了公司的氛围。”

许桐惊讶,“你的意思是,在沈强之前就有人拿着青灯吓人?”

盛天伟点头。

“那木偶又是怎么回事?”

盛天伟摇头。

事情陷入了僵局。

“我需要去旧址确认一下。”盛天伟许久后说。

许桐想都没想,“我跟你一起去。”

盛天伟抬眼看她,“你相信我说的?”

“所以,你必须要证明给我看你是清白的。”许桐回答冷静。

盛天伟笑了笑,很聪明的女人。

“除此之外,我还需要见一个人。”盛天伟轻声说,“当然,如果你也想一同前往的话,前提是,我们必须要避开警察的视线。”

“你想见谁?”许桐稍稍警觉。

盛天伟稍作思考,道,“梵尼。”

“梵尼?”许桐震惊,“她不是疯了被家人带走了吗?”

“但是,陆北辰一直在找她的下落。”

许桐听说陆北辰是受梵尼的亲人所托,但一直以来她都认为不过是陆北辰要查盛天伟的借口。她想了想,脑中又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看向盛天伟,“难道,她并没有被家人带走?”

“当时她只身一人,我并不知道她还有家人。”盛天伟眉头深锁,烟夹在手里静静燃烧,烧了大截的烟灰。“她被沈强吓疯了,我也只能把她送进疗养院。”

“也就是说,这些年她一直都在疗养院?”许桐惊愕。

盛天伟再次点头,“我只能这么做,为她找最好的疗养环境和疗养师。”

“她的病情……”

盛天伟叹气摇头,“很不乐观。”

许桐只觉得天旋地转。

……

回上海这么久了,这是顾初第一次“正大光明”地走进A大校园。考试时间是上午八点,她早早地就到了,走过那片白兰树下时才刚过七点。十月的天空异常湛蓝,这条路始终热闹,哪怕是早晨,也能看见来这里晨跑的学生。顾初不敢在这里待太久,生怕太多回忆会缠了大脑影响发挥,便匆匆穿了林子往教学楼方向去了。

只是没想到这次监考的会是方教授,她是A大的老人了,专教解剖学的。顾初认识她,以前上过她的课,同时的,她也教过陆北深,当年陆北深的解剖课上得最好。方教授还记得她,见了她后直叫她小丫头,顾初一听这个称呼差点就落泪了,当年她在班上年龄最小,教授总喜欢这么叫她。

“陆教授来替你办理入学手续的时候我正好经过,我还以为是北深那小子呢,原来是他哥哥啊。”方教授住校,见顾初来得早就拉着她聊家常,老太太很健谈,每天笑呵呵的,学生们都喜欢他,亲切地称他为“解剖室奶奶”。

顾初手抱着热水杯,轻轻笑着,没多说什么。

“他真不是北深吗?”方教授很好奇。

“教授,他是陆北辰。”

“还真是一模一样啊。”方教授感叹。

“双胞胎嘛。”

方教授是个上了年龄的人,上了年龄就喜欢回忆,虽说她桃李满天下,但顾初给她留下的印象还挺深刻的,所以开始喋喋不休说着过往的事。顾初本不想回忆,但总会被方教授口中的一件件事所牵扯。末了,方教授又提起了陆北深,叹了口气,“也对也对,北深那小子可比他哥哥爱笑多了。”

“北辰只是工作压力太大了。”顾初为陆北辰说好话。

“提到工作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方教授端起了茶杯优雅地喝了口水,“咱们学校法学院今年扩招,这件事你知道吗?”

顾初摇头。

“是这样的,法学院那边扩招,意味着校方这边对法学这块的重视程度提高了。之前我们也听说过陆教授的大名,只是碍于他在国外又是身价过高请不起,现在他在国内,又跟你有这层关系,你看看能不能请他来为咱们法学院这边讲几堂课?”方教授笑呵呵地问。

顾初被方教授的“跟你有这层关系”这句给弄得红了脸,清了清嗓子,“教授,其实我跟他……我只是做他助理的,当然,学校这边如果有这个想法的话,我帮校方问问就是了。”

“老师是过来人,当我看不出来啊?”方教授一切了然,当然,学生的事她看得多也不说破,“如果你能帮着说说那就太好不过了。”

“我尽力。”顾初可不敢替陆北辰应下这件事,万一他不同意或没时间呢?

“哦对了,北深怎么样了?是出国了吗?”

顾初的手指微微僵硬了,唇角的笑也凝固,许久后才道,“他……过世了。”

“什么?”方教授手一抖,茶水溅了出来。

……

七点五十分,顾初坐在待考区等待,与她同期考试的还有几名也是保留学籍回来继续留读的学生。几人许是都认识,又或者是聊着聊着就相识了,叽叽喳喳的。顾初始终安静,在一旁喝着咖啡,满脑子都是方教授刚刚的反应,她后悔了,不应该刺激老教授才对,北深是她很得意的学生,就这么知道他不在了,这相当于在教授心头割肉。

手机响了好几声顾初都没听见,深深陷入自责当中,直到旁边的同学提醒她,她才反应过来。接起,竟是鱼姜。

“我知道你今天考试,按理说不应该给你打这个电话。”鱼姜在那边的态度不是很好。

顾初知道鱼姜打过来电话肯定没好事,就暗自做足了心理准备,深吸一口气,轻轻叹出,“电话都已经打过来了,还有什么不应该的?说吧。”

“你应该为Vic做一点事。”鱼姜的声音清冷,“就像,他能为了你换了整片杨树一样。”

旁边的人很吵,顾初放下咖啡杯走出了待考区,踱到走廊的尽头,“你说吧。”走廊的尽头是琉璃花纹玻璃,将阳光过滤成五彩斑斓,她仰头眯着眼,斑驳的光亮映得她面孔细腻光滑。

“温泉碎尸案虽然你退出来了,但因为牵扯了你朋友还有你的亲戚,所以这件事令Vic很为难,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亲自说服她们,要她们乖乖配合调查,尤其是你的表姐许桐。”

许是阳光太晃,顾初只觉得眼睛刺痛了一下,这种痛传到了耳朵,只听见“嗡”地一声,紧跟着脑袋差点炸开。

“你说我表姐?许桐怎么了?”

“筱笑笑被人绑架,凌双又跟庞城的死有关,你表姐更夸张,帮着盛天伟打掩护,她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吗?那个盛天伟是人是鬼还不清楚,堂堂一个上司公司的老板,竟做起了拿人油和人血烹饪的勾当,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外滩汇和整形机构都是盛天伟旗下的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