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超听着管宁的话,那是一种从来没有听过的论调,可这个论调似乎让他觉得有些意思。
“所以你说某家错了,那县令也错了?”
“再说一遍,你杀人错了,他断案错了,你们两个没有错。”
“听不懂。”
“那就换一个说法,这一次某家来问,你来回答。
偷盗,这可算是错?”
“自然算。”
“那他不偷钱帛,不偷宝物,只偷粮食,还是很少的粮食,可算是错了?”
“不管多少,他都是偷了,那就是错了。”对此马超回答的仍然十分的干脆。
“那他偷这些粮食是为了救活他的母亲,他母亲重病,再不吃东西就会饿死,这个时候他偷了有数的粮食,他错了么?“
这一次马超没有那么干脆的回答,甚至许久都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不知道他是不是错了。
而管宁也没有为难他,只是轻笑着继续将话题接了过来。
“有个老人告诉我,他还是错了,其实做学问和带兵打仗一样,当你实在不知道应当如何选择的时候,你只需要盯紧了最重要的那一点就可以了。
不管他偷粮食是为了救命,救人还是为了供奉,浪费,甚至为了偷而偷。
偷,本身就是错的。
人或许因为经历不同,身边人不同而想法不同,所以人可以没有对错之分。
但是所做的事情有,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这就是底线。
你杀人,杀得还是一个好人,这就是错了,可是错的是你杀人这件事情,而不是你这个人。
因为再来一次,你还是会去杀。
孔圣曾言,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此乃此间真理也。
何为以直报怨,并非以杀止杀,而是你心中所想,断不后悔,所想所做,由心而动,不被他人言语所改变,此乃以直报怨。
你,可懂了?”
马超看着对面的管宁,沉默半晌之后突然咧开大嘴嘿嘿一笑。
“听不懂,不想听,不过某家没有错,那就对了!”
说完之后,起身离开,一举多余的废话都没有和管宁说,就这么离开了房间。
看着马超离去的背影,管宁也是轻笑着摇了摇头,默默的说了一声“执拗”。
这一夜的事情并没有任何的特殊,也没有让其他人知晓,一切似乎都是十分的平常。
只不过从这一刻开始,刘封的噩梦便真的开始了。
每日管宁说是卯时一刻来到他的房间,可是第二日慌张的刘封刚一来到管宁的面前,还未曾兴奋的告诉管宁自己没有迟到的时候,他就受了一藤条。
“衣冠不整,面容不净,慌里慌张,该打!”
这一刻的管宁在刘封的眼中仿佛变成了一个严苛到了极致的恶徒,两世为人,他都没见过这么严苛的家伙。
自己没洗脸都要挨打,而他还不敢反抗,因为他不想就这么灰溜溜的离开,他也无处可去。
最后整理衣冠,洗净脸面之后,还要罚跪坐半个时辰这才能够第一次站起来活动。
半个时辰的时间,刘封被抽了七次,这还是他经历了一天的训练已经有些模样的结果,而站起来的他也不能多么轻松。
动作太多,一藤条。
说话声音太大,一藤条。
动作不雅观,一藤条。
这一刻的管宁简直就是一个老教条,强逼着刘封去学习那些他压根就不喜欢的规矩。
他此时心中是多么的怀念那个不拘小节,在那里都是一副大大咧咧模样的简雍,跟着他的时候自己那是最为舒适的。
等日后自己躲过了这阵风头,等到自己那位便宜老爹出人头地了,最不济等到天下真正开始大乱的时候,他就不用受这份儿罪了。
这应该就是现在让刘封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了。
半个月的时间,管宁说到做到,用一根藤条和那身上与日俱增的伤痕来让刘封从一个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稚童变成了一个习惯正襟危坐,动辄一个时辰一动不动的家伙。
而这个时候,刘封的面前终于放了一卷书,他知道这终于进入下一个环节了,同时心中也不由的轻轻的出了一口气。
“真是不知道自己会学哪一门,这位是大儒,但是他是管子后人,商法两家都是家传,治国之策想来也是不差的。”
刘封心中忍不住的激动,只不过此时他经过了半个月的噩梦已经知道管宁不吭声,自己不能去肆意乱动了。
看着在自己的注视下半晌没有多余动作的刘封,管宁不由的暗暗点头,这个小家伙到现在终于有了些许的模样。
“这半个月的感觉如何,今日你可畅所欲言,某家不会打你。”
出乎意料的管宁并没有立刻教授刘封学识,而是将那一直在手边的藤条放到了远处,似乎在告诉刘封,自己说到做到,不会动手。
而被突然询问的刘封先是错愕了一瞬,紧跟着就回过神来,然后一句话脱口而出。
“规矩森严,不过小子还是觉得这些东西不过陈规陋习,于人毫无用处!”
刘封此时或许是觉得管宁不会动手,所以有些有恃无恐,直接就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当然他也在后面快速补充上了理由。
“俗话说穷人闹市刷钢构,勾不到半点骨肉亲朋,富人隐居在深山,却有亲朋千里相会。
这是是俗语,却也有几分道理,我等在这世道之中,最需要的就是壮大己身,而非被这严苛的规矩束缚手脚,我等应该放弃一切陈旧观念,为这世道做出些许事情来。”
充满了中二气息的话语,在刘封看来这或许也能够叫做慷慨激昂,他想要说服管宁,而他所说的也并非是没有道理。
不但是他前生听到最多的思想,也是日后曹孟德所做的事情,求贤令。
管宁听着刘封那离经叛道的话语,确实没有丝毫的生气,就连他的脸色都没有任何的变化,好像他说的就是很普通很普通的话语一样。
“可还有什么想说的?”管宁看着刘封不再说话之后,这才慢吞吞的继续开口,“若是你说完了的话,那某家就要回答了。”
“先生请说。”
“首先某家想要说一件事情,某家并没有觉得这些你口中的规矩束缚了自己的手脚,从某家四岁开始,早上寅时末起床,收拾己身,打扫房间,然后劳作晨读。
每日跪坐于此,苦读经典,诸多事情已经坚持了二十三年,到现在这就是简单的习惯。
或许某家现在不需要每日诵读先贤着作,可仍然保持了作息习惯,习惯了这幅姿态,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舒服。
束缚住你的从来不是那所谓的规矩,而是你不想守规矩的心罢了。
你想要无拘无束,却又忍受不了那旁人的目光和嘲讽,接受不了傲然于外的代价,却又不想承受其中的经过,这不是规矩的错。
规矩从来都是你们制定的,某家一直觉得,这就是理所应当的一件事情。
其次,你所说的很对,这是很多人都要承认的事实,但是事实就要去做的话,你又为何来到这里受这份儿罪。
从见到你的第一天开始,某家就知道你很矛盾,你成熟的不像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同时你幼稚的也不像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你的功利心很强,就像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一切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你不在乎这世间的伦理道德。
可是你的行为很幼稚,似乎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未曾经历过什么事情,被牢牢的保护起来一样。
行为的幼稚,心里的龌龊,这就是你现在的矛盾之处,某家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情况。
不过某家最后还是决定教导你,其中缘由你大可不必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你不是某家的学生,某家也不是你的先生。
日后你从这里离开,你我的那点缘分也就断了。
在此之前,某家会尽最大的努力纠正你的习惯和行为,最起码你得先学会做一个正常人。”
管宁的回答甚至都可以算得上是答非所问,可是刘封的眼睛却是缩了起来。
功利心是他前生留下的遗产,幼稚是他今生的过往。
管宁说的很对,八年的时间,他的确是被保护的太好,好到了他甚至都分不清自己的梦境和现实了已经。
从来没有走出过村庄,经历了一个人从婴儿到稚童,他就算是心理上再如何的强大也拗不过生理上的无奈。
更何况,他本就不是什么伟大的人,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仿佛被这个世间囚禁了七八年的时间之久的普通人。
管宁的话再一次的让刘封的心中有了不同的感觉,他似乎第一次找到了一个能够读懂自己的人。
“若是无事的话,那某家便要开始教导你了。”管宁不管刘封心中的变化,只是淡然的将他面前的书卷打开,然后继续说道。
“今日,便先学一学孔圣,明白了这个人,你才能明白他写出来的东西。”
“小子,多谢先生。”这一次刘封行礼非常的恭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