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突然就变了。
高旷沉郁的慈安堂悄失不见了。
血气消散,露出狰狞咒骂的云老夫人。
不是许多年前保养得宜的云夫人,是许多年后已微现出老态的云老夫人。
她发髻散乱,双目赤红,暗红的唇色里,露出森白的牙齿,宛如墓穴里爬出的女鬼。
她的身前,立着一个月白长袍的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脸上满是急色,“娘,娘!你醒醒!娘!”
云老夫人迷蒙的望向云络,双眼的颜色渐变成沉黑。
四面八方响起女鬼尖利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来了?那太好了。我本来觉得你也是个可怜人,是我命不好,落到你们手里,又能怨谁呢?”她声音陡然变得凄厉,“你这恶妇,竟然将我未出世的孩儿养成伥鬼,你害我也就罢了,你竟然要我的孩儿生生世世不得往生!你怎么可以这么恶?云继贤是恶虎,你就是伥,你们都该死!我要你们的命!”
天幕骤然变得血红,漫天漫地尽是腐败腥臭得令人作呕的气味。
女鬼猛地扑过来,血色的裙摆,在天际划出一片翻腃的海。
原来那裙子真的不是嫁衣,而是血衣。
女鬼咆哮着,“都给我死!”
云络挺身挡在云老夫人身前。
女鬼一头撞上来,长而尖的指甲直直的扎向他。
云络抬起手臂,挡住头脸。腕上的珊瑚手钏突然迸发出耀目的七彩光芒
女鬼陡然发出撕裂的哀嚎,血色的光幕瞬间被七彩的光芒绞得支离破碎。女鬼痛苦的滚落,消失在一片血色之间。
良久,田橙觉得她回来了。
血色的天幕裂开,现出天边一线鱼肚白的亮色。
天亮了。
田橙知道她又逃过了一劫。回去后,她一定找朱颜驱鬼,花多少钱都行。
田橙刚泻下一口气,就听见不远处,刚从魔怔里苏醒过来的云老夫人,突然抓住了云络的手,语意森然的道,“杀了她。”
田橙的心倏地一颤,这个她,不会是指她吧。
她好像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云络霍的抬起头,面色震惊的道,“你说什么?”
云老夫人冷厉的道,“杀了田橙!杀了她!”
“你疯了?”
云老夫人冰冷的道,“我没疯!你知道云继贤掳回来的女人是谁吗?是雪渊岐王的岐王妃!岐王为了寻她至今未娶。云继贤死了,却留下这么个祸根给咱们孤儿寡母。若是传出去,你挡得了岐王的怒火吗?”
云络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惊恐的望着云老夫人,眼中的神色满是不可置信。
“疯了,你们都疯了!”
云络震惊的望着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怎么可以有人如此丧心病狂,只为了一点利益,一个掳人发妻,一个害人性命。原来所有的黑暗和龌龊都发生在他身边,化成腐朽肮脏的蛇,啃噬着他的心。啃得他支离破碎痛苦难耐。他几乎目眦欲裂的瞪向云老夫人,“你说过殷夫人是旧臣罪女。”
云老夫人冷厉的道,“什么旧臣罪女?不过是你那个死鬼爹扯出来的遮羞布而已,他用了几年时间筹谋,得到岐王的信任,在岐王府安插死士,买通稳婆。趁着王妃产子,王府忙乱,将那女人掳了出来。他自以为做的滴水不漏,但我是他的枕边人,他瞒得过我吗?”
“没错,云继贤是我杀的,他竟然要给那个女人还有那个孽种上族谱,以他对那个女人的庞爱,还会有咱们母子的活路吗?当年若不是我果绝,咱们娘俩连尸骨都枯了,你以为能有你现在的锦衣玉食吗?你竟然还为了那个贱人与我生份,我做这么多,还不是为了你?”
云老夫人摸出一把刀塞在云络手上,“乖,去杀了她,除了后患,咱们母子就安了。”
云络怔怔的望着云老夫人,脸上闪过沉痛、深重、无奈的悲凉。连背脊都似微微的弯了,他迟疑的道,“听说被鬼附身的人,是没有记忆的......”
云老夫人怒喝一声,“你敢赌?没用的东西!”
云络一滞。
云老夫人又把刀往他手上塞了塞,“你敢拿整个云锦山庄赌你的恻隐之心?还是你要拿我去堵岐王的怒火?”
云络突然想起了那个肆意的女孩儿,为什么他的人生总是被人操控,像一个牵线的人偶,不得解脱。
他抿了抿唇,敛下眼底沉重的悲哀和森凉。他推开刀,淡淡的道,“不用。”然后缓缓走向田橙。
他的手伸向女子白晰挺翘的脖子,只要一用力,这个娇俏的女子就会死去,永远的消失在他面前。他会无耻的把她的死推在女鬼身上,然后请个驱鬼的大师,神不知鬼不觉。
云络闭了闭眼,冷凉的手指掐在田橙脖子上,微微用了力。
......
凌晨的某一刻,我手腕上的珊瑚手钏突然爆发出耀目的七彩光焰。
我蓦地惊起,心中狂跳不止。
云络,出事了!
我随意的披了件衣服,连鞋子都忘了穿,匆匆向后山奔去。
在山腰上碰上了紫苏。
紫苏急急的迎上来,“朱姑娘,你怎么来了?今天邪门的很,我一转身,少爷就不见——”
我嫌碍事的推开紫苏,顺手撒了一道毒障。
紫苏,“......”
他就想问问,到底怎么了?
莲莎从后面奔过来,留下一句话,“带着人下山,快!”
紫苏,“......”
紫苏一把抓住她的手,沉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莲莎摇摇头,道,“云公子出事了,我和巫神大人去处理,你带着人赶快下山。”
语罢,迅速穿过毒障。
紫苏忐忑不安的下了山,并派人堵住了后山的入囗。
云络冷凉的手指掐在田橙脖子上,微微用了力。然后,就听见山下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他转过身,就被一个温暖的影子抱了个满怀。
森凉的月色下,他的心突然就被添满了。所有的犹豫挣扎绝望,都在她出现的那一刻拂然远去。素色的衣袂在皎皎夜色下飘摇成纤尘不染的气质,他猛然发现,在他漫长而苍白的岁月里,她成了他唯一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