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微微点头, 知道贾琏没丢便罢了, 随手便把手中淡茶递回给雪雁:“也罢,你下去吧,我自己呆会儿。”
雪雁也不多说, 只接了黛玉手中的茶盏放下,随即便转身出去,还给黛玉带上了门。
黛玉在榻上思考了一会儿人生,随即便再把那本书翻开, 也不拘是哪一页,自己再次躺了下去, 随手就把书盖在脸上。
唔……现在离林如海把自己的工作全面给黛玉介绍了一遍, 而黛玉在认识了情况有多严峻之后收拾了一下行李登船进京, 已经是过了两三天了。
——从扬州到京城最方便也最舒适的路线当然是走水路。而考虑到这一趟不只是要把自己打包打包住到贾府,还得拜访一遍林如海当年的朋友们, 再布置出一个在林如海入京之后, 足够招待和他同级别的官员还不显寒碜的宅邸,是以黛玉直接便打包走了库房里面的不少家伙什,还拎走了林府三分之一的奴仆。
这么一来,就浩浩『荡』『荡』准备了三艘船,直接把贾琏给吓懵了。
#这特么不是进京赶考, 这得是决定了直接搬家进京吧。#
并且贾链还有一层考虑——荣国府梨香院虽说空着,但是林家父子这么折腾似乎梨香院都不怎么放得下:
巡盐御史那是个肥差中的肥差, 管天下税负的四分之一甚至是三分之一, 林如海在这位置上一干好多年, 攒下来的家私哪怕只是让黛玉带走了三分之一过去安家,这也是一个要上天的数量和体积。
于是,赶紧地,为了避免回头放不下的尴尬,贾琏麻利地说了:“不必如此麻烦,家中已然给表弟收拾了院子出来了,表弟直接住去便是,再带如许多的家人家具反而外道。”
彼时正在送儿子离开的林如海听到这话,随口便笑道:“不是外道,这也不单是为了玉儿进京赶考之事,实在是我也听了消息,再过一两年的,天子必然会把我调往京城,如今玉儿先去京城布置个宅子出来,倒也便宜。”
对这个解释,贾链无言以对。
毕竟,黛玉是一个还没有成家,年纪也小的表弟,要是一应吃住用度都在自己外祖母家,倒是也没有人能说出什么。
但是如果林如海这样一个即将年过半百,朝廷二品大员,位高权重,简在帝心的林家家主调职回京,而再考虑到了如今的林家只剩下了林如海和黛玉父子俩,贾琏再缺心眼儿也不可能说出“那姑父你就和黛哥儿一块儿住到荣国府的梨香院去呗,那地方是我祖父晚年荣养之所,再是清净雅致不过的。”话出来。
那不合适。
『妇』人带着还未长成的一双儿女求亲靠友那是没办法,外孙明明自己有家但是还是喜欢去外祖家住上那么一段时间也无伤大雅,可林如海一个大男人依附着自己的妻族住,那成什么样子了。
入赘?
别闹,如今的贾家哪里赘得起林如海这位大佬?
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贾琏也没别的话好说,只得与黛玉一道,浩浩『荡』『荡』地踏上了上京之路。
一路上呢,贾琏自己是喜欢在平日船停在码头的时候下去寻花问柳一番,黛玉是已经南南北北去过了若干地方,到现在已经是彻底没有了去浪的心思,只是成天在船舱里面补觉——
被林如海用填鸭式教学看了若干的文件,记下了若干的人名和他们手上的权利,与彼此之间的关系,还研究了一番林如海的对手那藏在暗处的复杂关系网,饶是黛玉那个超级计算机一样的脑子都难免觉得神思倦怠,少不得在船舱中好好休息,日常补眠养身。
方才的黛玉,就是在补觉过程中,青天白日的,做了一个挺……荒诞的梦。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家老爹开的那个“你要是个姑娘我就懒得告诉你这些了,你去京城安安心心嫁人,老子爱死不死,一切听天由命”的玩笑给自己留下的心理阴影,那个梦里,其实林黛玉是个姑娘。
一个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从会吃饭就知道喝『药』的,娇滴滴的姑娘。
梦里的黛玉是在一个颇华丽的园子里长成,园子里也住着不少和黛玉一样的漂亮女孩儿,里面只有一个男人,于是整个园子里的姑娘们便都基本上算是围着那男人转的。淑女才女,姐姐妹妹,主子丫鬟,在那地方作诗唱和,烤肉游园,好不快活。
而在园子里的生活,你大爷还是你大爷,林黛玉(男)能十二岁考中举人,即便成了林黛玉(女),那文采也是相当不错,拿了园子里面几次诗社的魁首,而园子里的那位看上去如珠似玉的男人和黛玉妹妹青梅竹马,共读西厢,心心相印,情投意合。
可是到了最后,事情急转直下,漂亮园子日渐荒疏,到最后也就剩下了黛玉还住在园子里,而那年轻男人搬了出去娶妻成家,一片痴心尽皆错付的黛玉便在他成亲当日,烧了年少时期的所有诗稿,断了所有妄念,泪尽而亡。
这时候闭上眼睛再回味了一轮那个梦境,黛玉再也躺不下去,索『性』直接坐起来,再看到了就放在角落里面的一把琴,便直直走了过去,轻轻拨弄了一下,随后便是“咚”的一声。
这倒是让黛玉多多少少有了点弹琴的心情,略想了想,便也懒得再叫雪雁进来,只自己换了一身衣服,盥手焚香,正坐在第五徽的地方,抬手按弦。
琴声淙淙,清泉一样流泻而出。
黛玉却压根都没能听自己到底信手弹了个什么玩意儿出来,只是心里面着实满满当当都是心疼与不忍,再就是一层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梦里,那位黛玉姑娘有句诗,叫做:“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绝境,能让一个如花少女发出这样的感慨。
或者是那位黛玉懦弱不争?
也不应该啊,其实在梦境之中,那少女聪□□黠,灵秀剔透,绝对不像是梦里那个哪怕是嬷嬷贪墨了自己的首饰都决定忍气吞声,自己都能在屋子里默默读太上感应篇的姑娘的『性』子。
可若不是懦弱……是无能?是无力?是无所依凭?更甚至是无处可去只能在那地方被人磋磨?
还有,梦中还有一句诗,也不知是谁做的,叫“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玉带林中挂,说的必然是自己了,至于金簪雪里埋到底说的是谁,在梦境之中能和玉带并称的金簪又把自己活成了什么样子……
黛玉越是努力回忆,那个梦境之中那种无可奈何,到最后只能任由自己溺死在那泥潭之中的绝望便是愈加地深切,到最后,黛玉的琴声竟至悲怆不能自抑,竟至难以为继再也弹不下去之势。
琴诉心声,既然悲切到了如此地步,黛玉也不再强求,才要停弦收音,便听到有一阵箫声响起,吹的便是黛玉刚才全凭本能弹出来却没能弹下去的曲子的下半曲。
那箫声没有黛玉这时候满腹的对梦中那个黛玉的心疼和郁闷,也不如一般吹箫的人来的那样满腹愁思,端的是悠远清朗,温暖和煦,听得人心中虽然不至于百愁皆消,其中高远阔达,却至少也不再介怀于之前的儿女心思。
黛玉心中一动,那难以为继的下半曲子,也在这一股箫声的故意引诱之下,继续弹了下去。
与人合奏到底不同于自己随手弹随手浪,这时候被『逼』着去想着如何应和那一阵箫声,对于那梦境之中的黛玉的满腹愁思到底是渐渐的淡了下去,一曲终了,天边红霞也已经是彻底地消失,天『色』渐暗下来。
黛玉长长叹了一口气,觉得也是好笑,自己竟然为了一个梦境伤春悲秋至此,当真是枉费了师父教诲。
而在另外一艘船上,五官极其秀美的年轻人含笑给坐在他对面的男子斟酒,把酒壶放下,随后便笑道:“殿下今日好兴致。”
被那秀美的年轻人口称“殿下”的那位男子看上去二十出头,整个人形容端肃,却是姿容绝俗,雍容华贵,闻言也只是浅浅微笑,把手中玉箫放下,自己站起身来,再顺走了桌上那一壶酒:“闲着也是闲着,郡王可有意和我一块儿去见见那位弹琴的人?”
新晋的北静郡王水溶『露』出了个再灿烂不过的笑容:“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黛玉一看,第一反应是不科学。
荣国府那是个什么地方,对小姐又是个怎样的娇养法——不说远的,就只想想看自己母亲贾敏,嫁了人做了林家媳『妇』之后从贾家带过去的习惯是一个没少,日常屋里□□个大丫鬟七八个管事媳『妇』围着,平日吃穿用度无一不是精致万分,明摆着就是从小到大娇生惯养金尊玉贵惯了,养移体居移气这才折腾出来的浑身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