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她这孟婆当的,倒让魂灵劝起自己来。
孟凉凉摆好茶具,捏诀引一掬忘川水入壶,弹指燃一团火光入炉。第一次『操』作,她却做的行云流水,仿佛熟稔进了骨子里。
定了定神,她问“老师看的这么开,那是什么事情放不下?”
问起这个,楚教授脸上的惊奇和笑意都收拢了个干净。他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了好半响才语带无奈的吐出两个字,“小韵。”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忽然转了话题,“凉凉,你还能回阳间去对吧?”
孟凉凉点头,“能。”
楚教授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声音放的略有些低,“那个老师有件事想托你去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孟凉凉从这位向来从容的教授眼中看出了紧张。
“您说。”
仿佛是有些难以启齿,楚教授几番张口,才终于发出声音来,“岁月悠长,父母终究不能陪伴儿女一辈子。要是哪天你师娘也下来了,或者她病了、老了,没有能力再替小韵遮风挡雨。到那时候,你能不能替我留心关注下小韵。
如果小韵过得好,那就算了。如果她过得不好,你帮我转交给她一点东西。
我那座老宅子里有棵石榴树。从树下往正东方向量三米,底下埋着只保险柜。那是我父亲当年埋下的,一直没挖出来。里面放着些老物件儿,还能卖点钱。密码是圆周率的前六位。
我这一死,你师娘可能会把那座老宅子卖了。凉凉,这件事你可不能告诉你师娘知道。你就使个隔空取物把东西取出来,替我保管着。不到时候不让任何人知道,这算就是给小韵留了条后路。
里面的东西,你喜欢什么就自己留着,算是我不白请你帮忙。余下的给小韵。如果小韵过得好,不需要那些东西,你就替老师捐了。”
顿了顿,楚教授又道“我知道,这个要求很”
“行。”
孟凉凉答应的痛快,让楚教授很是一愣。
孟凉凉又问“除了这个,您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楚教授回了神,复又笑呵呵的道“放不下的事情多的很,可也没什么事情是非有我不可的,唯一让我牵心的也就是小韵了。
我教了大半辈子书,却没有把自己的女儿教育好。没教会她识人,没教会她做人。惭愧,惭愧啊。”
孟婆的心火是没有温度的,而此刻茶壶里竟然也升腾起缕缕的白烟。凑的近些还能感受到热度。
即便孟凉凉知道,这是附在茶具上的幻术,可也还是会把这些当成真的。地府中来来往往的魂灵又何尝不是如此。明知道一死万事消,却还是无法放下上一段人生中的情感。
水开了。
夹出一颗小青柑,剥开外面包裹着的纸张。茶针在果身均匀的轻戳几下,放进盖碗。提起壶,先是沿着小青柑外围注水一圈,而后定点细流注水。水至七八分满时停下,加盖,倒出水来。再掀开盖子,重复一遍注水的步骤。
这种冲泡方法是楚教授最常用的,孟凉凉看过几次,记的住过程。
静待片刻后,孟凉凉另取了只茶盏,倒入泡好的茶汤,双手捧到楚教授面前,“第一次泡,您尝尝。”
楚教授端起茶来,见汤『色』红亮通透,袅袅的茶烟里带着淡淡的果香味,自然清幽,便笑呵呵的赞叹说“好茶,也是好手艺。优秀的孩子做什么都优秀。”
眼见着楚教授端着茶往嘴边送,孟凉凉不由自主的出声,“不再去望乡台看看了吗?”
楚教授的动作一顿,缓缓说道“就不去了。”
他慢悠悠的呷了一口茶,又说“你的论文选题,就选第二个。苏小暖那三个都不行,你劝她换个方向再想想。其他同学的,要么是我还没来得及看,要么是你不方便说。”
说到这里楚教授笑起来,又呷了两口茶,“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我不在,应该是林教授接手。万一她跟我的建议不同,那你们就听她的。”
楚教授就这样一口一口的品着茶汤,随意的聊着天。言语温和而风趣,一如往常。只是窗外不再是大片大片的阳光,而是无声流淌的忘川。迈出门也不是处处生机的校园,而是幽冥世界阴曹地府。
一盏茶汤饮尽,楚教授的魂灵慢慢的起了变化。他身上所有孟凉凉熟悉的特质都化作虚影从魂体逸出,在虚空中缠绕凝聚,最后结做一颗曼珠沙华的种子,缓缓的落在孟凉凉的掌心。
此刻起,楚教授这个人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姜拉开门,把楚教授的魂灵引了出去。
半晌时间过去后,姜回来收拾,惊讶的发现孟凉凉还没离开。她静静的趴在茶案上,只肩膀间或的抽动一下,貌似是在哭?
姜小跑过去,试图接住她的眼泪。无奈,那些珍贵的眼泪全都便宜了孟凉凉的袖子。
姜正惋惜着,忽听孟凉凉出声说,“我这一辈子,关心我的人不多,十根手指头就数的过来。”
这话题起的忽然,哪怕身为阅鬼无数的画皮鬼,一时半刻的也接不住话。姜只愣愣的等待着下文。
孟凉凉好似是在跟姜说话,又好似是在自言自语。
“入学报道那天,我带的东西多,是楚老师帮我搬到宿舍的。我还以为他是谁的家长,后来才知道他是我们的系主任。”
“楚老师知道我的情况,帮我介绍家教去做,帮我申请奖学金,家里做了好吃的还想着叫我去吃。他帮我的时候,还总照顾着我的自尊心。”
“他对学生好的没话说。没有一个人说他不好,没有一个人不尊敬他。这么好的人,怎么这么短命呢?”
充当了好一会儿木头桩子的姜终于等来个她知道的问题,于是忙不迭的给了上司回应,“哦,被他女儿气死的。”
说着话,姜伸手拿来案上的册子,翻到后面指着其中一行说,“您看,这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