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虽是喜庆之日也不可缺少,一切都那么按部就班。静坐,宣礼,祭天郜地,勉励群臣,宣功颂德,最后才是开宴。这其中过程不能少,更不能乱,所以一场酒宴从宾客入座到真正能吃喝上,要等一个半时辰。
大多时候后面的人根本听不到前面的人在讲什么,只是身边的人恭敬的低着头,他们也便低着头,静静的等待。有大修为者可以声传四野,但却无人敢在陛下面前使用。
酒宴开始了,也并不意味着可以随便吃喝,也讲流程,讲规矩,所以一顿饭下来,枯坐也要累个半死,至于吃饱……古今却没有几人。
前三道流程就是三杯酒,美颜的宫女一年只有一次出现在人们面前,但却无人敢看,静等着对方给自己酒杯满上,不敢老幼都要躬身示意,便是不敢抬头去瞧瞧那粉嫩的手掌的主人。
但胆大的也有,比如廉膑将军,他就偷偷瞄了宫女几眼,甚为开怀。
吕公子身在最后,自然是根本不敢看,只能盯着面前的酒杯,仿佛在等它开出花来。
一杯酒敬天,倒了。
二杯酒敬地,倒了。
三杯酒要敬大玉国的先贤,自然也要倒了。
直到第四杯酒,这才是可以喝的。
但所有人都喝的小心谨慎,即便高座上的陛下乐得再开心,他们也只能陪着小心。
不敢过多动作,拘谨的举起酒杯轻轻抿一口,然后就要马上放下,等着时间一点点耗去。
但……酒香太浓。
这是大玉国最好的酒,只有陛下才能喝到的酒,品上一口,足以让那些酒徒拼命。但此时他们也只能忍着,忍得面红耳赤心中发慌,但也只能忍着,憋出内伤。生怕自己喝光了酒,马上就有宫女给你满上,然后这里就立即成为满场的焦点,大家都会来看看是哪位落魄忍不住酒香诱惑,折了自己的肚量。
又是三杯,等陛下举架回宫,宴会交由礼部的人操持,这才能缓和一些,大家可以稍微放开点,吃喝随意些。但不知今天是何缘故,这陛下竟丝毫没有回去的意思,竟然兴致勃勃看起了平日里早已看腻的歌舞。
他看腻的,却大多是这些权贵们初见,想看又不能使劲看,憋出的内伤更是严重。
当然,人们都会想办法让自己过得舒服点,尤其一些小动作,这种在陛下眼皮底下的小动作,更是让人欲罢不能。
比如吕公子身边就有这么一位,低着头双眼却四下偷瞄,见人不注意,就神速的从桌上衔起一粒豆子,直接塞进自己的嘴里,然后无声的咀嚼,好不容易等大家都依次举杯,就抿一口酒送进肚里,然后无声的打一个酒嗝,满脸幸福。
也谓苦中作乐。
但这种作为在吕公子的面前就有些大巫见小巫了。
吕公子书院记名弟子,进书院第一件事就是学了一个道理——权贵不可惧。所以他虽然不闹,但却不影响他吃吃喝喝。
再三杯,时辰已过三个,人们六杯酒下肚,虽然不做声响,但行为举止终于能放开一些,起码……总是能让自己坐的舒服一些。
而此时的吕公子也是美酒下肚,早已忘了身在何处。
他一口就将那‘一滴便是难得’的‘御赐天井’,号称天下第一美酒的酒水一饮而尽,然后吧唧吧唧嘴,撇嘴便笑。
这声音立即引起周遭人的注意,大家都转过头盯着他看,目光中有着鄙夷和警告,更是为他担心。
吕公子却不管不顾,可能也是没有看到别人,只把注意力放在酒杯之上。
他……倒举酒杯,任由杯中十数滴酒水平白落在桌面,看的一群人心疼的牙疼。暗道这位还真是个暴殄天物的家伙,若不是怕有伤风雅,怕是早有人把那酒杯舔过几遍了。
酒杯是新磨的铜,透着比黄金还要清亮的闪光,酒滴余留,晶莹剔透,香喷诱人。
可是……这位吕公子却随手拿起桌上方巾,用力的在酒杯中擦拭了几下,把还剩下的微量酒水尽数吸干擦净。
这动作让那些侧目之人又心生疑窦,忍不住想要看个究竟,研究一下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此时的吕公子,已经将酒杯挥舞在空中,呼呼轻声风响,竟是利用寒风将酒杯中最后一丝水汽蒸腾干净,只一会,酒杯便彻底风干,并更显晶莹剔透,但这吕公子仿佛还不满意,又从怀中拿出贴身白娟手帕,用力的擦拭内壁,好似用心打磨一般。
旁桌实在有人忍不住了,低头侧身小声说道:“吕公子,你这是……这是作甚?年轻人行事莫要唐突。”
吕公子却丝毫不理会,只是小心的将酒杯置于桌上,然后……从自己的腰间掏出了一个酒壶。
这一动作,让所有关注他的人都眼角抽动。
合着……你自己还自带了水酒?倒也是贪杯之人,不过到底应该怎么说这个小子呐?到底是爱酒呐?还是个傻子?
世间哪有酒水比这‘御赐天井’还好?之前你就浪费了那么多滴,如今却要喝自己带来的,这……这不是有病吗?甚至只要不顾脸面,也可以让宫女再给添上满杯嘛。
甚至有人开始猜想,这吕公子果然就是落破家族的土包子,品不出御酒的好,只认为自己那糟糠才是佳酿,话说这世间也确实有这样的人,穷命一条,吃肉就吐,偏生没味道的馒头啃的喷香。
大家纷纷鄙夷起来,别过头去决定不再看他,仿佛去看他也是对自己品味地位财富的一种侮辱,大家都是风雅人,犯不着跟这土包子较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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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啵,轻微响动,酒壶封口被抽出。
滴叮铃……
水落铜杯,比雨打银盘还要好听,悦耳。
吸……
所有附近人都忍不住吸了口气,用鼻子,狐疑而深情。
“恩?!”
又是所有人,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简直不相信自己的鼻子。
咔吧……
那是几个人扭头太过用力,脖颈发出骨骼之声。
就近十丈,数十人,同时将脑袋扭到这个方向,不可置信的盯着吕公子……确切的说,是他手中正被缓缓举起的酒杯。
酒杯中一片琥珀光,在傍晚宫中的落日余晖中,散发着如长河落日的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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