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刑盘坐在一个大蒲团上,身形高大的他即便坐着也是一个小山墩儿,然而,下一秒,山墩儿便倒塌了。皮肤开始发皱,头发开始掉落,身材也跟着缩小,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蒲团上便只剩下一个穿着大号中山装的老头子,额头上还渗着血。
“该死,竟然把我伤的这么重。”白刑按着额头的伤口,希冀着血液能够止住,但满手的血红告诉他,现实总是不尽如人意的。伤口比想象中更深,奶妈的拳头也比想象中要更加厉害。白刑只好把手松开,任由血液从伤口渗出来,滑落下来时被一道道皱纹挡住,形成一道道血沟,让白刑在夜色里犹如恶鬼降临。
白刑双手按在蒲团上,一束束光从地底射出来,向外延伸,瞬间便笼罩了整个茶馆,光束化作千万条光线连接在一起,勾勒出一个巨大的阵图。白刑的身形被光芒照耀着,隐隐间,竟透着一丝神圣,他双手缓缓抬起,在小腹前捏出一个印决,光芒瞬间躁动起来,变得愈发炽盛,向中心凝聚,一个巨大的光炉徐徐升起。
“又浪费了我的储蓄,不过有了他们,也不算什么了。”白刑想到了张月等三人,突然笑了,嘴咧开的很大,满脸皱纹舒展开,让人心底发寒。
越来越多的光涌入光炉中,使其变得愈发凝实,光炉表面多了许多纹理,绘成一幅幅奇怪的图案,看上去就像是一张张鬼脸,非哭非笑,不知是什么表情,甚至不是正常的人脸,但偏生给人一种这是人在挣扎时的无声惨叫的错觉。待得光芒全部涌入这个光炉时,整个茶馆只剩下光炉这个光源。
白刑双手张开,高高举起,做托天状,一个个虚幻的人影从炉子里飞了出来。而炉子上的表面也随之渐渐减少。白刑看着这些人影,露出了狂热的眼神,他张开了嘴,那张没有牙的嘴,却像是无底洞一样,吞噬着这些人影。白刑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胸腔内传出有力的心跳声,砰!砰!砰!似战鼓在擂,马蹄在踏。松弛的皮肤变得紧致,塌陷下去肌肉块块隆起……晃眼间,白刑又变回那身高两米的老熊,面容慈祥和蔼,没有丝毫杀气,嘴角时不时勾起的弧度,甚至还有些温暖。
“越来越艰难了,以前只要几个人,现在几十个人才能勉强回补一些,凡人,终归是弱了先。”白刑握了握拳,感受着此刻体内充盈的力量,却没有感到多满意,因为这些力量是他通过大阵夺来的生命力,不是他本身所带有,所以没有办法自信恢复,用多少就缺多少,用完了,他时日也无多了。
白刑从蒲团上站了起来,起身离开了茶馆,看向山巅下的茶园,那里已经被烧毁了,现在只剩下一片焦土和几个大坑,茶园便是一个小村庄,时时刻刻都有炊烟升起,哪怕现在是夜晚。白刑觉得这样可以营造出生机勃勃的氛围,有利于养老,虽然他知道这只是心理安慰,但他需要这些,他已经老了,很老很老了,老到需要靠别人的生命力来活着。越老的人,越不想死,因为活得越久,想得到便越多,谁也不希望自己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白刑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叹人生苦短,还是叹自己活得这么窝囊。一边叹气,他起身慢慢沿着山道,向村庄走去。为了保证生命力充沛,他平日里活得像一个普通人,莫说飞行,就是一个简单的道法,他也不愿意施。今天若不是对张月等三人起了兴趣,看到了自己延寿的希望,他不会动手。
……
张月,奶妈和老黑三人围在一起,正埋头吃着村民们准备的食物,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帮助他们养伤,伙食还真不错,没有大鱼大肉,但还算得上有肉有才,营养均衡,而且味道不错。三人虽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秉着做鬼也要做个饿死鬼,还是吃得很欢乐的,不一会儿,地上便只剩下一堆的食物残渣。
“嗝……”丝毫不顾及形象的老黑满足地打了个饱嗝,那惬意的模样,丝毫没有作为阶下囚的自觉。奶妈却少有地没有让他注意点,反是觉得他这个嗝打得特别解气,坐牢也坐的有尊严,大概就是这么个说法吧!
嘎吱一声。白刑推开门,见到刚大快朵颐完的三人,脸色有些怪异,“看来你们在这里过得还挺舒服啊!那要不要就留下来吧,钱,我有,权,我也可以给你们。怎么样?你们做杀手的,不也就是在生死中图一份财吗?”
老黑一边用手撩着塞在牙齿的菜叶,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上回你才说过要拿我们当补品,现在就又来招安了?你这个老鬼的话,没一句可信的。”
张月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打着什么算盘,但是我们已经入了死局,逃也逃不了,倒不如死前在好好潇洒一回。明天能不能给我多准备点肉?最好还能炖锅汤。”
白刑看着眼前这三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人,不知道他们是看淡了生死,还是有别的猫腻,不禁笑道:“你们这些年轻人,还喜欢和我这个老人家玩心理战,真是太不尊重老人了,不过没有用,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都是浮云。”
“白老说的对,我这里还有些白毫银针,那不知道白老愿不愿意赏脸,陪我们喝一杯?”张月从怀里掏出一包茶叶,和先前他先给白刑的一模一样。三人似笑非笑地看着白刑,那表情着实有些诡异。
白刑眼睛不由得眯起,目光落在了张月身上,却发现这人自己根本看不透,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眯眯眼,根本没有给人留下一丝缝,把自己的内心裹得严严实实的。他心里一惊,他的心竟然有些乱,而且是因为三个受了伤的年轻人。犹豫了一会儿,白刑走进了这间有些简陋的柴房,“请我喝茶,怎么不喝?”
张月见状,便拆开包装,捏起一小撮茶叶,扔向虚空,任其坠落,竟是没有了下一步。白刑反应快,指尖轻弹,空气的水分便汇聚在一起,接住了这些坠落的茶叶,“茶具都没有,你要怎么煮茶?”
“白老神通广大,这点方法都没有吗?而且,白老放心让我煮茶?”张月笑道。
白刑冷哼一声,手掌摊开,吸引着那茶叶悬浮在掌心上,那团被他汇聚在一起的水开始沸腾,渐渐地有茶香开始弥漫。
“聚气成壶,凝水煮茶,白老好手段啊!怎么样,我这茶叶还不错吧?”张月笑道。那云淡风轻的模样,让白刑愈发看不懂了。不久,茶煮好了,那浓郁的茶香充斥着柴房,让这个本身潮湿阴暗的柴房多了一丝高雅的韵味。
白刑看着这悬浮在自己掌心上的银针茶,嗅着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茶香,看着茶水里慢慢挺立的一根根银针,“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银针茶吗?”
“喔?愿闻其详。”张月说道。
“我喜欢它能在沸水中挺立自己的腰杆,展现自己独特的魅力,然后茶香尽落入人腹,留下的茶渣依旧逃脱不了被丢弃的命运。这告诉了我一个道理,多有尊严,多顽强都是没有用,只有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不需要落入沸水中,强大到可以掌控自己,才不会成为那最后被人抛弃的茶渣。”说完,白刑甩手将茶水洒在地上,浪费这一杯好茶。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白刑有些生气,他把自己最爱喝的银针茶到了,而且是杯自己亲手泡的上等好茶。张月他们太淡定了,难道真的是视死如归?他不相信,没有人可以接受死亡,年轻人想着自己才活了这么点时间,舍不得死;中年人是牵挂最多的年纪,更舍不得;老了,看尽沧桑,依旧害怕死亡,因为过得越久,越能体会生命的来之不易,就越不想死。
白刑拿出了镜子,看着镜子里的镜子,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阴沉地看着他,在镜子里。咔擦!一道道裂缝将白刑的脸切得粉碎。他默然地看着碎了满地的玻璃渣子。这一夜,对他来说又是个不眠夜,老了吗,睡觉对他来说已经有些陌生了。
月色去水,滋润着夜晚,星光灿烂,点缀着夜空,仿佛挂在天上的是一片名为天空的大概,,因为那银月和星海就像水中的倒影,美得不真实。张月透过柴房那一个小小的窗户,窥得大海的衣角,已经高兴坏了,他带着满足沉沉地谁去,想来是做了一个好梦。白刑上了屋顶,手挥了挥,撕开了夜色,就像撕烂一张无人问津的废弃稿。
阳光从他的之间洒落,暖暖的。白刑笑了,这里是他的世界,白天黑夜,由他说了算。没有什么比熊熊燃烧的太阳更有生命力了。他张开了双臂,拥抱阳光,片刻后,又失落地放下,喃喃自语:“太阳也老了,以他的寿命,现在应该已经是个中年油腻大叔了吧。真恶心。真正年轻的生命,在那儿呢!”白刑的心情好了些,回茶馆里重新泡了杯银针慢慢地喝。
柴房里,张月三人就郁闷了。
“他有病吧!让不让人睡觉啊!”老黑瞅着外边的大太阳,气的直嚷嚷,在草垛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那阳光透过小小窗口都把这柴房照的亮堂亮堂的,的确不是个睡觉的好地方。
奶妈也有些无奈,看着柴禾发呆,一双手在膝盖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张月不经意憋了一眼,发现那动作竟然有些像敲键盘,心里暗叹:“沉迷网络的网瘾少女啊,还有救吗?”
三人之间,只有老黑的声音此起彼伏,最后在困意的冲击下,柴房陷入了寂静。
晃眼间,七天过去了。村子里一如既往的宁静,炊烟永远都在升起,村民们每天干着差不多的农活,还有定时去柴房里瞅瞅那三个可怜的家伙死了没有。茶园已经恢复了,重新种下了种子,白刑有空便回来看看,调戏一下采茶女,摸摸她们年轻丰满的娇躯,有种梦回少年的感觉。
“七天了,应该也差不多了吧!”白刑搂着一个羞红了脸采茶女,手在人家屁股上轻轻揉捏,心里却在想着其他的事情,“啧,手感不错,去忙吧,去忙吧,回头再来找你们哈!”说着,便拍拍那姑娘的屁股。姑娘连忙从白刑的怀里起来,那通红脸蛋儿怕是好久都不会消,惹得一阵调笑。
白刑挺直了腰,迈开步子往村子里去,径直走到柴房。嗅到了一阵茶香,是他最爱喝的银针茶。推开门,正好看到张月正在倒茶,一共四杯,这里,也刚好四人。
“你知道我要来?”白刑也不客气,上前坐下捧起刚倒好的茶,照例欣赏那在沸水里挣扎着立起来的茶叶。
张月笑道:“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想着你该来带我们走了,便特地和村民们要了套茶具,尝尝吧。这真的是我最后的茶叶了。”
白刑没有喝,只是放到鼻尖轻轻地嗅,单单是茶香就已经让他感到心旷神怡,若是喝入肚子里,肯定是一种享受,“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吧?”
奶妈没有白刑那么多顾忌,捧起茶放到嘴边慢慢地品,那股浓郁的茶香在唇齿间来回游荡,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多了几分茶香的悠远,“猪养肥了,自然就该拿去吃了,这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吗?”
老黑不懂茶,但他渴,而且不怕烫,所以喝得也最欢乐,“你个老头子,看上去长得这么豪气,没想到也是婆婆妈妈的。要杀要剐,麻烦快点,对了,麻烦整个下锅好吧?好歹给我们留个全尸,你也说我们是天才,天才得死的好看些。”
白刑掏了掏耳朵,许是被老黑的喋喋不休弄烦了,竟是点了点头,“那就走吧,我带你们参观我的茶馆,真正的茶馆。”
来到这里已经有近半个月,这是张月三人第一次离开柴房。村民们像没有看见似的,完全没有理会,连递去一个目光似乎都嫌浪费。
“他们都是你的手下?”张月好奇地问道,
白刑想了想,说道:“算是吧。曾经他们和你一样,都是来杀我的,或者是因为仇恨,也或者是因为他人的唆使。最后都被我留下来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都成了我的手下?其实,如果你们不弄伤我,你们也可以和他们一样,在这里清修。但你们弄伤我了,我是不会让可以伤害我的人活太久的,因为我怕死,非常怕,而且也真的老了,身子骨经不起折腾,大伤小伤,我都受不起。所以说你们真是不懂得敬老。”
老黑学着白刑方才在柴房里那样,掏了掏耳朵,而且掏的很用力,他在无声地抗议,虽然白刑似乎完全不在意,老人家总是比较多话的。
奶妈笑道:“太强了,也怪我咯。”
“当然怪你,怀璧其罪的道理听过吗?”
四人一路交谈,不一会儿便走到了山巅之上的那一间小茶馆,与外界那一家的装修摆设是一样的,就是少了一个精明的伙计,和一群唠嗑喝茶的客人。
白刑推开门,走了进去,看也不看身后的张月三人。
“你不怕我们现在掉头就走?我能带他们来到这里,就有办法原路返回,我现在可是全盛时......”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出来,因为张月的喉咙被卡住了,白刑还在屋里,卡住他喉咙的是压力,来自白刑的压力。
“现在你还觉得你可以走吗?”白刑正在泡茶,客人来访怎么可以没有茶呢?茶叶在沸水中沉浮,渐渐化开,那一直收拢着的茶香缓缓撕开,像是一个,一点一点地挑逗你。
但张月等人感受到的是白刑体内一步一步攀升的气势和威压,他们的希望正在被慢慢摧毁。
“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你们为什么会这么淡然,面对死亡,你们不应该有这样的态度。直到刚才,我才明白。你们一直都想着怎么逃出去吧。对我这种老头子用幻术,太欺负人了,明明知道我老眼昏花。”白刑举起一杯刚泡好的茶,往窗外洒去,晶莹的水珠包裹着一根根银针,洞穿虚空,飞射而出。
天空被射穿了,三道身影狼狈地从空中坠落。白刑大手一挥,三人便落在茶馆里,嘴角含血。
张月捂着双眼,鲜红的血从指尖渗出来,滴落在地板上。两根银针插中了他的眼睛,压缩到极点的劲力从针尖处直接洞穿了张月的灵魂力防御,在他的精神世界上留下两个不可磨灭的伤口,眼睛自然也废了。
“我一直以为你们三个人中,最难对付的是那个小姑娘,没想到竟然是你。你这双眼睛很好,可惜了。不过无所谓,我有更好的。”白刑坐在蒲团上,悠哉悠哉地喝着茶,眼前这三个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年轻人,他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