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眼见葛朝忠说的如此郑重,当下心中一跳,一时担心秀岩城的安危,立刻就反问道:
“什么消息?秀岩城是否还在我军手上?”
“都督误会了!秀岩城虽然被盖州清虏发兵进攻,但现在安然无恙,还在我军手上!刘都司,还是你来说吧!”
葛朝忠见杨振有所误会,连忙解释了一句,然后将问题推给了刘文炤。
“是这样的,都督,祖总兵出兵北上凤凰城的第二天,就是四月十九日的午时前后,盖州方向,有清虏数千骑,突然越过七盘岭来犯秀岩城,安参将收拢兵马坚守城池,我们先后于二十日、二十一日,两次打退清虏进攻,杀死杀伤攻城清虏甚多。
“二十二日午后,我们的斥候队与清虏哨探在哨子河一带遭遇,营中选锋十人,仅回来两人。当天下午,清虏兵马向西退过了汤池河扎营立寨,然后对我们围而不打,只派探马监视。直到昨天早上,清虏突派人徒手接近西门叫城,请我们主将露面对话。
“安参将本来担心清虏一贯狡诈,防着中他阴谋,因此本不欲搭理。但是清虏头目自称有要事要谈,逡巡城下,不肯离去。我们在城上拿弓弩、火枪射他,也每每去而复返。到了中午,那头目竟然自去了甲胄,叫人绑了其双手,请求孤身入城——”
刘文炤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仿佛回想着当时情景,似乎仍然震惊于当时情景之反常。
而他所说的这些话,也让闭着眼睛细听他汇报的杨振一时瞪大了眼睛。
这是要闹哪样?
难道说,是盖州的清虏那边,已经收到了九连城易手、济尔哈朗已经自杀身亡的消息吗?
杨振越来越觉得,这是很有可能的。
就在两天之前,杨振和祖克勇、李明时见面谈话的时候,从他们那里知道,早在四月十八日上午,凤凰城的清虏宗室巴布泰就已经跑了。
这就意味着,凤凰城的情况以及九连城的情况,是瞒不住清虏睿亲王多尔衮以及其他清虏权贵的。
而与此相应的是,四月十九日夜里凤凰城被拿下的时候,西门曾被城中的清虏镶蓝旗高丽牛录打开,有不少人趁乱往西逃走了。
因此,凤凰城易手的消息,包括镶蓝旗汉军螨固山多积礼、朝人梅勒章京辛达理等人兵败被俘虏的消息,很可能也已经传到清虏后方去了。
如果再考虑到清城里之战中,也有一部分清虏马甲兵逃脱、西走的情况,那么尼堪所领援兵全军覆没的消息,恐怕也该传到清虏后方去了。
以清虏睿亲王多尔衮的心机,应当不难从这些蛛丝马迹当中推断出九连城凶多吉少、他的老对头之一——济尔哈朗凶多吉少的结论。
可是,就算驻扎在盖州方向的清虏睿亲王多尔衮,得出了九连城易手和济尔哈朗凶多吉少的结论,那也不至于这么反常吧?
当下,杨振设想了各种情况,但不管怎么推敲,都觉得此事有点过于不可思议了,于是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刘文炤,冲他问道:
“那头目,可是清虏二鞑子汉军将领?”
“回禀都督,并非二鞑子将领!”
“不是二鞑子?!”
这就更超出杨振的意料之外了。
“回禀都督知道,那头目不仅不是二鞑子,而且还是清虏宗室出身——”
“宗室出身?!”
这更出乎意料了,杨振一下子有点傻眼了。
如果他是二鞑子出身,觉得势头不对,前途渺茫,阵前起义或者接洽投诚,经历了李明时起义的事情之后,杨振是能够理解的。
但是,清虏宗室出身的人物,会这么干吗,这么干可信吗?
“回禀都督,那头目,不仅是宗室出身,据说还是正经的黄带子!要不然,卑职等人也不至于这么大张旗鼓,赶来新义堡请示都督。”
“还是正经的黄带子?!那人可曾通报了名字?”
“通报了,那人自称叫做硕托——”
“你说什么?你说那人叫什么名字?!”
突然之间,杨振从刘文炤嘴里听到“硕托”这个名字,先是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随后就是又惊又喜。
而刘文炤看见杨振的反应,一时把握不准杨振的意图,转头看了一下葛朝忠。
这个时候,葛朝忠接过话头说道:
“回禀都督,正是硕托。祖总兵在得到刘都司的报告后,以刘都司所描绘的硕托言辞、样貌、年龄等情况,问询了关押在凤凰城牢里的镶蓝旗汉军螨固山多积礼,两相印证之下,那人当是硕托无疑。”
“哦?那多积礼怎么说?”
其实,结合自己后世所了解的硕托生平,以及刘文炤方才所说的种种情形,杨振大体上已经有所领悟了。
杨振是知道硕托此人的。
如果说清虏宗室子弟当中,有谁能够做出这种行为来,那恐怕真的是非硕托莫属了。
硕托与其父——清虏老礼亲王代善的关系极其恶劣,一度反目成仇,几乎到了势同水火乃至势不两立的程度。
硕托是代善的第一任福晋所生,其生母死后,代善的第二任福晋对第一任福晋所生的儿子们非常敌视。
俗话说有后妈,就会有后爹。
由于第二任福晋的关系,代善对前妻所生的儿子也是百般嫌恶,甚至是各种虐待。
以至于忍受不了虐待的硕托,曾一度计划离家出走,密谋投明。
但是最终因筹划不密,事情泄露。
代善得知消息,很快将其抓捕囚禁,然后以此罪名三番五次向努尔哈赤请求处死硕托。
硕托密谋投明,真相究竟是什么,杨振也搞不清楚。
这件事情,也有可能是代善的诬陷。
毕竟他们父子的关系,是真的恶劣,代善确曾多次要杀硕托。
但是,代善一口咬定自己的儿子硕托密谋投明,也可能并非空穴来风。
当时褚英已经被处死,而代善是老奴嫡子当中地位仅次于褚英的次子,又是大贝勒,是当时后金国第一顺位的继承人。
硕托与自己这个身为大贝勒的父亲反目成仇,知道自己在后金国必定朝不保夕,为了保命,生出投明叛金的念头,也算正常。
而且,当时大明朝依然是庞然大物,在辽东与后金国的势力犬牙交错,投明叛金也具有相当的可行性。
当然了,此时此刻,杨振听见葛朝忠说到了多积礼,当下也想听听多积礼的说辞。
毕竟,杨振这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收到过清虏内部,特别是清虏八旗高层的消息了。
“回禀都督,据那个多积礼说,去年秋冬之际,清虏伪帝的一个宠妃病死,清虏伪帝要求举国哀悼,所有王公大臣不得喝酒享乐。”
说到这里,葛朝忠或许是想到了军中流传的关于杨振色胆包天、曾向清虏皇上索要这个妃子的小道消息,当下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看了杨振一眼。
他以为,杨振听到他说的这个消息,或许会问他一下那个妃子病死的事情,不过杨振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于是他接着说道:
“但是国丧之期未过,这个硕托却在自家大宴宾朋,聚众饮酒享乐。随后被人告发,触怒了清虏伪帝,不仅被剥夺了贝子的爵位,而且和其他几个王公大臣一起,被叫到宫门外受了鞭打。据说,事后还被清虏伪帝罚没了一大笔家产,并被赶出盛京城,发配到了清虏睿亲王多尔衮军中效力。”
葛朝忠说完这些话,再次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杨振,见后者只是皱眉思索什么,并无问话的意思,当下继续说道:
“所以,祖总兵和卑职等人判断,如果多积礼所说的内情属实,那么这个硕托对清虏伪帝必然非常不满。可是祖总兵和卑职等人想不清楚,这个硕托,并不是要畏罪潜逃,也不是打算做我们的内应,而是要来议和。”
“议和?!跟谁议和?”
葛朝忠说了那么多,真正引起杨振注意力的,只有最后两个字。
因为他之前说的那些,杨振在几个月前就已经从祖泽润的嘴里知道了。
只是让杨振感到相当意外的是,他刚刚想到了各种可能,比如,硕托因被剥夺爵位,所以再次生出了投明叛金的念头等等,但是唯独没想到,硕托如此这般作为,居然是为了议和!
然而对于杨振的讶异与惊问,葛朝忠和刘文炤二人,显然也无法给出明确答案。
只见两人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有葛朝忠开口答道:
“祖总兵和卑职等人,也觉得奇怪。按理说,清虏若是发觉势头不对,想要议和,也该找朝廷议和,而不是跑到秀岩城下,非要求见都督。”
杨振听到他这么回答,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然后再次问道:
“那么,你们祖总兵的判断是什么?”
“祖总兵一开始的判断,认为这是清虏得知我们接连拿下了凤凰城和九连城后搞出来的缓兵之计。可是后来了解了硕托的一些情况后,祖总兵又觉得,就算是清虏搞什么缓兵之计,也不该是派硕托前来。这个硕托分明是多尔衮的私人,清虏伪帝不可能用他。所以——”
“所以什么?”
“很可能是多尔衮自己,想跟都督议和。”
“不错,你们总算说对了一点。”
此时此刻,杨振心中已经非常肯定,这个硕托,绝不是代表黄台吉来的,他能代表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多尔衮。
而他所说的议和,大概率不是大清国与大明朝之间的议和,而是多尔衮与自己金海镇之间的议和。
唯有如此,才说得通。
事实上,杨振早就考虑过一个问题,那就是:济尔哈朗的死讯传出去后,多尔衮会是什么反应?
现在,答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