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撤?!睿亲王,你这是什么意思?!自打我等奉旨出兵南下到现在,各路人马数万人,一城未破,寸功未立。而今你一听南朝援军来了,就要后撤数十里,我大清兵何尝有过这般屈辱打法?!”
面对多尔衮抛出来的两个选项,本就在气头上的饶余郡王阿巴泰登时就炸了。
这回跟着多尔衮南下作战,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异常气氛。
多尔衮大改以往杀伐果断的做派,事事处处都透露着几分诡异,貌似眼前的睿亲王多尔衮,已经存了保存实力的念头,并不想跟金海镇的南军拼个你死我活。
“再说了,围点打援是睿亲王你的决定,如今南蛮子的援军既然来了,管它走海路,还是走陆路,我大清兵正该将之诱入埋伏全歼,岂能闻风而后退?!”
阿巴泰气呼呼地说完了这些话,犹自等着铜铃般的眼睛,盯着多尔衮不放。
而多尔衮则面无表情地听完了阿巴泰的发言,随后看着郑亲王济尔哈朗和恭顺王孔有德两个人,问道:
“你二人,怎么看?”
济尔哈朗与孔有德二人听了这话,相互看了看,最后还是先由郑亲王济尔哈朗说话。
“以我看,饶余郡王所言,也有一定道理。若杨振已派援军走海路北来,我大军侧翼与后路的确存在危险,但若就此撤围,却又有些可惜。莫若——”
济尔哈朗说到这里,摸着自己的胡子陷入了思考之中。
“莫若什么?”
多尔衮追问了一句。
多尔衮的心中之所以出现后撤几十里下寨这个选项,并不全是为了打算保存实力或者养寇自重,而是他实实在在地担心后路可能面临的危险。
这几天,多尔衮将指挥重炮轰击的事情,交给了济尔哈朗和孔有德两人负责,而他自己则在自己的营帐中召集了一帮子正白旗的大臣悍将们,研究辽东半岛的地形。
结果他越研究,他的心情就越复杂。
辽东半岛三面环海的地形,大大不同于他以往所经历过的所有战争。
如果金海镇没有水师,或者说船只不多,那么也就罢了,这个仗就没什么难打的。
可是据他多方了解,金海镇不仅有水师,而且水师的力量恐怕相当不小。
杨振麾下的水师,能从松山城出发,横渡辽海,只两三次就将全部人马上万人,连带粮草炮械,转移到了金州旅顺等地,已经充分说明了其规模。
这意味着,一旦辽东湾北部的海冰彻底消融,熊岳城、盖州城,甚至是耀州堡与海州城一带,都将在金海镇水师的威胁之下。
如此以来,自己统率大军南下得越深入,前出的时间越长,自己后方所面临的威胁也就越大。
一旦断了后路,粮草转运不及,而自己又顿兵于坚城之下,后果则不堪设想。
在多尔衮的心目当中,自军应当先行后撤,撤回熊岳乃至盖州,然后倾尽全力尽快打造一支水师出来,水陆并进,才是剿灭金海镇的根本之策。
正是心中有了这样的顾虑和想法,面对眼下的局势,多尔衮才愈发有些举棋不定了。
而他的这种犹豫不决、举棋不定,理所当然地被从未想过这些问题的阿巴泰,当成了别有用心或者指挥能力下降的表现。
“杨振之所以能够率军渡海,开镇于旅顺口,究其实质,全凭其水师。睿亲王你对此有所顾虑,实属正常。若以本王之见,接下来我大军莫若这样安排。”
郑亲王济尔哈朗与当年活跃在东江镇的明军打过许多仗,知道多尔衮的担心所在,当下从多尔衮的立场出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其一,可叫恭顺王指挥所有重炮,继续猛攻复州城,给敌人造成一种复州城危在旦夕的印象,促使他们速速上岸救援。
“其二,可传令英亲王或者智顺王率军南下,到永宁监城以南山地埋伏,等候南军上岸来救复州城。
“其三,则由睿亲王你本人率领正白、正蓝、镶蓝三旗主力马步军,在西屏山以东地带设伏,一旦杨振率领南朝援军上岸,则我大清兵立刻南北夹击。到时候,南军一上岸即再无可虑。上岸多少,我们就能歼灭多少!”
“嗯……”
多尔衮听了济尔哈朗的这番话,当即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最后把目光转移到了孔有德的脸上。
孔有德见状,立刻身体前倾,对着多尔衮一抱拳,说道:“睿王爷心中所虑,也是奴才心中所虑。目前最好的打法,上上策,其实是先造战船,先造水师。”
孔有德已然猜中了多尔衮的心思,因此,他在表弟自己的态度以前,先是表明自己支持多尔衮的一番心迹,随后接着说道:
“只是此法旷日持久,更需要花费大量物力财力,恐怕京中不耐。是以,奴才赞成郑亲王爷所提的建议,可将金海镇走海路北上的援军引诱上岸,尔后与其决战于复州城以北沿海地带!”
说完了这些话,孔有德见多尔衮犹自沉思不语,似乎对自己所说的不满意,当下想了想便又接着说道:
“奴才当年从登州渡海归我大清,对海上行船之情形有所了解。走海路,与走陆路毕竟不同。以现在金海镇之规模,能够走海路北上的援军,一次最多不过四五千人马而已!
“若再去掉其留守金州、旅顺口的人马,去掉眼下被围在复州城里的人马,区区新设一金海镇,又能有多少援军可以北来?!”
孔有德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更加自信而坚定起来。
“所以,以奴才的推算,金海镇能够走海路北上的援军,即便杨振亲至,也必然不会超过五千人!
“而我大清兵,只要设伏吃掉了这五千人,就可以回头以重兵牛刀杀鸡,一举收回复州城!如此一来,对于京中,也可有所交代了!”
孔有德这番话说完,多尔衮依然良久无语。
但是在场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却不住点头,而一向喜欢跟唱反调的饶余郡王阿巴泰,居然也若有所思地保持沉默了。
过了好一阵子,多尔衮终于点了点头,下了决心,说道:“好,那就这么办吧。”
多尔衮下定了决心之后,以往的杀伐决断立刻就展现出来了。
当天的凌晨,距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呢,多尔衮就一边派人快马北上熊岳城,传令阿济格率领镶白旗主力南下永宁监城以南山地及海岸潜伏,一边迅速对复州城外的大军进行了重新的部署。
其一,命令郑亲王济尔哈朗、多罗饶余郡王阿巴泰从迎恩门与复州河之间撤军,前往西屏山东南山岭间设伏。
其二,由他自己,继续坐镇复州城北珍珠河畔的满鞑子大营,统帅着正白旗的主力以及集合起来交给了恭顺王孔有德指挥的大批重炮队伍,等待天亮以后,一如既往地用重炮轰击复州城。
就这样,一张针对复州城所谓海上援军的大网,在多尔衮的指挥下迅速铺开。
而多尔衮想要捕捉或者围歼的对象,即杨振所率的这支走海路而来的骆驼山援军,对此尚一无所知。
当然了,多尔衮所布置的这张网,对杨振几乎注定不会起什么作用。
因为杨振已经知道多尔衮在复州城布置了重兵,知道多尔衮打的是围点打援的主意。
而当天夜里,张臣、张国淦、李守忠等人从李率泰嘴里挖出来的情报,也再一次坚定了杨振的判断。
李率泰被带回他曾经待过的西屏山大营以后,他被战马压断的小腿骨,在这里得到了张臣等人的简单救治。
但是简单的救治过后,张臣等人对他施加的审问手段,却让他恨不得早点死了。
实际上,张臣等人也没采用什么太激烈的手段,就只是将他捆在柱子上,叫人拿着火把烧其左右双手。
正所谓十指连心,双手上的十指被生生烧掉,其疼痛非常人所能忍受。
结果,张臣还没有完全烧掉他的右手,李率泰就已经哀嚎着张口服软了。
接下来,痛不欲生的李率泰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他所知道的满鞑子高层秘辛,以及此次多尔衮所统大军的构成与部署情况,全部说了出来。
甚至包括他名义上的外祖父饶余郡王阿巴泰与奉命大将军睿亲王多尔衮之间的争执,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闻讯前来的杨振等人。
至于杨振先前从祖大寿那里得到的有关黄台吉的情报,这一次,也通过这个李率泰之口,得到了充分的佐证。
有了这些情报,配合上自军先前的侦察结果,杨振及其随行将领对复州城外的满鞑子军队,以及熊岳城、盖州城一带满鞑子的布防情况,已然了如指掌。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莫说杨振派人去召集的海上援军并没有真的到来,就是海上援军真的来了,他也绝不会自投罗网一般地把援军用在复州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