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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张鞑奉旨守城月余,日夜不辍,衣甲从未离身,北疆来势汹汹,守城五千兵士所剩者不足百人。箭已尽,人将绝,幸保城门不失,臣不畏战,不惧死,然不知明日朝夕之间,可否得存?

臣与余部今日焚尽粮草,孤军迎战,不留寸骨,唯愿京师可保,大尚得胜,万民得安。吾朝必胜,遥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张鞑发出的最后一封军报,也是一封绝命书,我今日在军部看到这封军报之后,便携同兵部尚书陈直,以及中枢几位主事官员一起面圣,将此封军报呈至皇上面前。身为一国之主,他应该知道如今的战况如何,也应该知道所有人为了这场战争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果然,皇上看完之后,震动异常,他脱口问:“你们……你们为何不派兵驰援张将军?”

众人无语,不向江州城派兵,是我做的决定,但这件事情,我曾经简单跟他提过,所以这件事情,他本身是知道的。

见我们都没有回话,他慢慢平复下来,“江州城失守了?”他再问。

陈直回道:“目前还未收到战报,据回来送信的将士说,此番逃出江州城之前,北疆已连续攻城三日三夜,张将军率余部仍在死死苦守,城墙破损,来不及修补,便以冰水浇上,冰冻成墙,张将军身中数箭,未进营账一步,立于城墙之上,率兵抗敌,三天下来,连喝口热水的时间都没有,但他真不知道张将军还可以守多久?”

“那名送信的兵士呢?朕要见他。”皇上忍不住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陈直回道,“已经返回江州城了。”

“什么?”皇上有些不解。

“这个兵士回京之前,张将军与当时守城的百位兵士在城头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共保国土,共赴黄泉。这个兵士说,他既然已经和其他弟兄做好约定,岂能独自偷生?军报送达之后他便急着赶去江州,以赴黄泉之约。”

我们都未曾亲眼目睹江州城的惨烈景象,但陈直的寥寥数语,已让人心中震动不已,一时间,室内无一人开口说话。

沉默良久,中枢省中礼部官员林长青上前言道,“张将军忠君爱国,为国赴难,当以朝中表率,臣奏请皇上对张将军及其部下予以封赏。”

“要赏,要赏……”皇上接口道。

“不可。”我开口阻止道。

皇上诧异的看向我:“皇姐为何要阻止朕封赏张鞑?”

“张鞑及其部下,确实应该封赏,但不应现在赏。”我道。

“为何?”皇上问道。

“皇上,张鞑已经死了么?”我反问道。

皇上皱眉想了想,“目前确未收到张鞑战死的战报,这有区别么?”

“当然有区别,其一,江州城破,必会引起京中百姓恐慌,心生退意,未战先退,于兵不利;其二,张鞑尚未战死,朝廷便加以封赏,外界只会认为朝廷以官买命,多心之人还会以为,张鞑不是死于北疆之手,而是死于朝廷见危不救,如此一来,朝廷岂不背上了不仁的骂名?”此言一出,众人沉默无语,我虽说的是实情,但这种想法也实在凉薄。

沉默了会儿之后,礼部的林长青在我身后幽幽道:“长公主此言虽说也有道理,但那张鞑将军,忠肝义胆,有勇有谋,真是可惜了!”

我不仅黯然,“张鞑将军率部五千兵甲,抱必死之心,对战北疆二十万骑兵,守城一个多月,又岂是‘可惜’二字?”

“既然如此,那皇姐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皇上问道。

“回皇上,张家一族一定要赏,而且要大赏特赏,只是现在时机未到。”我上前言道。

“皇姐的意思是,要等到张鞑战死的战报传来之时?”皇上问道。

我点头,“如今京中抗战准备,在诸位臣工的合力协作下,已初步完成,陈渭两州的援军,不日即将抵达京城,但若想保住京城,我们还缺一样东西?”

“缺什么?”皇上问道。

“士气。”我沉声回道,“今日的军报,平章想请在场的几位臣工,务必守口如瓶。若不出平章所料,三日左右,江州城破的军报必到,到时朝廷将今日军报公诸于世,再对张鞑一家破格封赏,那时的封赏,才刚刚好。”

在场的都是久经官场的老吏了,尽管我说的极为精简,只要往深处一想,自然会明白我的道理。皇上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也罢,此事便交由皇姐吧。”

“遵旨。”

————————

走出乾元殿,与几位大人纷纷告别,最后一个兵部尚书陈直走了过来,“长公主要去军部么?”

不知为何,今天心情异常低落,怕是一件事都不想做,摇摇头,“本宫打算回府一趟,军部就劳烦陈大人了。”

“那老臣就送公主出宫吧!”陈直微微笑道。

难道有话要跟我说?“有劳陈大人。”我客气道。

千玑扶着我,我与陈直并排走向宫门,“陈大人接手兵部,可还顺手?”我率先开口问道。

“多谢长公主关照,老臣在兵部走的还算顺利。”陈直回道。

“本宫查过你,当年本宫还是玉泉宫的匪首之时,朝中能臣的名单中,便有大人你的名字。”我对他也毫不讳言,“想必大人对本宫也有所调查吧!”

陈直笑了一下,“不瞒长公主,老臣确实有查过长公主的来历。”

那就是扯平了,我没有计较,也没有追问他为什么要调查我,我被人调查也不是头一次。

“今日陈大人送我出宫,可是有话要说?”我问。

陈直沉默了一下,“本来没有想过要陪长公主的一程的,但方才出来的时候,长公主脸色看上去不是太好,便多事来陪长公主聊上两句。”

我心中一动,“陈大人有何赐教?”

“长公主心志异于常人,本不需要老臣多说什么,但今日长公主在殿前对张鞑封赏之事,虽说得条条有理,云淡风轻,老臣心里却明白,公主心重,劝得了旁人,只怕自身反而会想不开。”这老头也没有隐瞒,直直的说了出来,竟让我有些诧异,在朝堂之上,竟然有关心我的人?陈直缓缓接着道,“其实,能进朝堂的,都是聪明人,列位臣工都知道张鞑的事,长公主的处置是最为明智的,公主也实在不必挂怀。”

我沉默了的走了一段,声音沉沉,“想当年,本宫也曾如寻常人家的儿女一般,忙着读书赚钱,闲时看书观剧,平平淡淡。可人心就如一碗清水,一旦滴进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就再也不是一碗清水了。我之前对朝堂也是一躲再躲,也从未想过今日要在朝堂之上,操纵着人命,算计着人心。”

我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什么也看不到,这样的昏暗的天气已经持续了好多天,一开始本以为会下雪,但这天空整日就这么昏暗着,沉沉的气压让人喘不过气来。

然而我也有失算的时候,张鞑在江州城又生生撑了五天,五天后,战报传了过来。

江州城破,无一人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