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瑶的动作很轻柔,配合着素心的声音,给她的背部上药,而陆映泉则拿着帕子坐在一边,偶尔伸出手给素心擦汗,偶尔给云瑶递一些药膏。
夜色沉寂,窗户开着,偶尔有风从外面吹进来,带来一丝初夏的凉意。
陆映泉和云瑶都没有开口,因为她们听得很认真,前所未有的认真。
“皇后生辰那日,可能会发生一些事情,不一定是针对你们,也有可能是宫里的妃嫔对皇后娘娘心存嫉妒,有意找茬,也有可能是宫女之间的摩擦和口角……总之,如果想进入内宫,你们一定要记住,临危不乱,从容不迫,让主子们看到你的能力。”素心说道,“但是……切忌锋芒太过,让主子忌讳,知进退,明得失,才是一个好奴婢。”
“可是素心姐姐,难道我们进入内宫,就是为了去当奴婢吗?为什么我们不能是主子?”陆映泉不解地问道。
“因为你已经是奴婢了,想要当主子,只能先当好一个奴婢,让你的主子对你没有半点防备和疏离,还要对你产生依赖,甚至到了非你不可的地步,那你就成功了。”素心回答着。
云瑶仔仔细细地听着,将素心的话一字不漏地记在心里。
素心看着两个丫头的表情,便再次开口道:“有些道理我都明白,可是我做不到,我现在说给你们听,如果你们能做到,那就比我成功。如果……你们这一次能进入内宫,请一定要记住这五件事……”
窗外月色迷蒙,没有人知道,这个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素心对云瑶和陆映泉说了什么,只是,当她们从素心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
云瑶照顾素心躺好,看着她闭上眼睛,才和陆映泉走出门去,帮素心关上房门,两人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好在第二日是休沐,不用当差,所以两人洗漱完毕之后,也不急着睡觉,而是挤到一个被窝里,靠在床上,互相倚靠着,谈心聊天。
“我觉得素心姐姐说的话都太高深了,我到现在还不是太明白,她说的那五件事是什么意思。”陆映泉将脑袋搁在云瑶的肩膀上,开口说道,“有的懂,有的不懂,真的好复杂……”
“其实我也一样,只能明白一部分。”云瑶说道,“可能等我们真正经历过了,才会知道,素心姐姐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吧。”
“我想也是。”陆映泉点点头,再次开口道,“你知道吗,云瑶,在进入内宫这件事情上,我无比坚定,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去的!你看见玥,从前跟咱们一起的,可上回她来掖庭宫的时候,连月荷都要对她低头三分……咱们在掖庭宫里无依无靠,还不如进入内宫,找个主子靠着,也总比现在这样强。”
“是啊,进入内宫,可不止这个好处呢。”云瑶思绪飘渺,点头说着。
“所以云瑶,不管这次皇后娘娘的生辰,能不能有机会,咱们都要好好表现。”陆映泉始终抱着期待,“就算这次不行,还有下次,皇后的生辰不行,还有皇上的生辰,咱们好好地,总不会埋没咱们。”
“行了,天都快亮了,睡吧。”云瑶听着陆映泉的话,不由得笑着,将映泉的脑袋从自己的肩膀上挪开,然后下床,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两人各自熄了蜡烛,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可是谁都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彼此信任,却要有防人之心;低调谨慎,却要适当展露才能;合纵连横,学会寻找最好的同盟者;保命为上,不涉及原则底线的事情都可隐忍;可以心狠手辣,但不能忘了最初的纯良。
这就是素心给她们的五个建议和忠告。
这五句话,几乎概括了宫里女子的生存要道,无论何时何地,若是能将这五句话做到了,那么在这宫里,不说成为最终的赢家,活到出宫的年纪,应该不是问题。
可是两人心里清楚,要将这些全部做到有多么困难,毕竟人无完人,身在宫廷,便只能苦苦挣扎。
“云瑶,你睡着了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传来陆映泉的声音,轻声问着。
“没有。”云瑶睁着眼睛,思绪飘忽。
“我似乎有点明白了。”陆映泉说道,“不管何时何地什么情况,我都会相信你的,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都能活着。”
“我也是。”云瑶嘴角泛起一抹浅笑,坚定地回答着。
两人再也没有说什么,慢慢地,她们便睡了过去,屋子里只听见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这一觉,她们睡到自然醒,等起床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好久没有这么能睡了,真舒服!”陆映泉从床上起身,伸了个懒腰,看着窗外明媚的太阳,不由得感叹着。
“不当差的日子才能这样舒服,可惜一个月只有两天。”云瑶也说着,迅速从床上起身,穿好衣服,准备洗漱。
两人刚打了水,洗漱完毕,准备再饿一会儿,跟大家一起去膳房吃午饭的时候,便听到整个掖庭宫里闹腾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我看到如梅和如画她们都往外面去了……”陆映泉看着外面走廊上跑出去的人,有些不解地问着。
“我们也去看看吧。”云瑶拉着陆映泉出门,心中便已经隐隐有了猜测,“我估摸着,应该是素心姐姐昨日说的那事儿。”
“皇后娘娘的生辰?”陆映泉也明白过来,和云瑶加快了脚步,到了外面的庭院中。
这一次来的不是太后懿旨,而是皇上的圣旨,大内总管罗松亲自来传旨,说是六月初二是皇后娘娘的生辰,自即日起,宫里头筹备皇后娘娘的生辰大典,各宫妃嫔主子按照位份赶制新衣,司珍房要在这一个月内为皇后娘娘打造一副凤冠头面,还有大典上需要的瓜果酒水,以及助兴的丝竹歌舞,都要开始准备起来。
这道圣旨像风一样扩散开去,然后传到所有宫女的耳中,有人欢喜,也有人担忧。
云瑶和陆映泉互相对视一眼,彼此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平静和坦然,还有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一点点渴望。
宁宫里突然间就开始热闹了。
皇后生辰是喜事,所以到处都充满了欢喜的意味,就连空气似乎也愉悦起来。
素心姑姑将掖庭宫的宫女分成四拨,其中两拨维持日常的运作,交替着完成平时要做完的差事,第三波被分配到外宫的各部各司,看哪儿缺人手就去帮忙,而第四波,则被她送到了内宫,听从罗总管的调遣,安排内宫的事宜。
云瑶和陆映泉自不用说,被安排在第四波宫女里面,而素心和罗公公交接的时候,还借着自己和罗公公之间的情分,托付罗公公好生照顾她们两个。
然而,这次操办皇后生辰庆典的,是九华殿的杨美人。她主动向皇上讨了这个差事,说是顾念太后娘娘常年辛劳,有心想替太后分忧,所以请求皇上叫生辰庆典交给她来办。
这一提议让沈泽龙心大悦,总觉得可以趁此机会,扶持杨美人夺了太后手中的一部分权利,于是点头应允。所以,云瑶和陆映泉并非直接归罗公公差遣,而是交给了九华殿的掌事女官流苏。
可是,内宫的事情远比想象中的要复杂,甚至比外宫的各部各司还要混乱。
若是在外宫,司珍房只需要负责制作朱钗首饰和其他头面,最低等的做不了镶嵌和点翠的活儿,也只是帮忙搬运东西,收拾场地;而司衣房只需要量体裁衣,将那一匹匹华贵的布料做成新衣裳就好了,再繁琐点,就是在料子上绣点花样子,增加美感。
可内宫里远不是这么回事,三等宫女进入内宫,“分工”这两个字等同虚设,等级高的宫女和女官会将所有既脏且累的活儿交给三等宫女,并且不许她们有任何怨言,稍有不满意就告到主子那里,换来一顿责罚。
生辰庆典的场地仍旧定在风来水榭,云瑶和陆映泉手中捧着花盆,按照上面的意思将它们摆好,花盆里种的是芍药,此时已经盛开,一盆盆的放在一处,煞是好看。
“我不是说了,这里的花用牡丹,不要用芍药!”流苏指着摆好的那些花盆,怒气冲冲地对云瑶她们两个说道,“你们是听不懂还是怎么地?”
“回流苏姑姑的话,是罗公公让我们先把芍药搬过来试试的。离皇后娘娘生辰还有些时日,这些花过不久就要谢了,最终都要换新的,牡丹花期已经过了,剩下的晚开品种也不多,所以不能浪费……”跟云瑶她们一起搬花盆的小宫女秋禾连忙上前解释着。
啪——
秋禾话还没说完,便听得一声脆响,流苏一巴掌就打在了她的脸上。
“大胆奴婢,你是在教我怎么做事吗?”流苏的脸上盈满了怒气,瞪着秋禾,然后开口道,“你要记住,这次生辰庆典是杨美人操办的,我是听从杨美人的吩咐做事,你觉得罗公公和杨美人,你该听哪个?”
“听……杨美人。”秋禾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蒙了,听着流苏的话,颤抖着说出这四个字。
流苏听了,脸上的怒气这才稍稍收敛,冷哼一声,扭头离去,也不管这地上的花到底是用芍药还是牡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