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洛晏拿着被虞幸丢过来的油纸包,感觉自己已经忙得恨不得多长两条胳膊了。
在那些充斥诅咒气息的触手把一大半人都给掳了下去之后,岸上只剩下四个人,他既要负责稳定阵法,又被虞幸赋与了“操控”极阴厉鬼的任务,本身还有伤未愈,一时间都想干脆眼睛一闭一起下水得了。
当然,也只是想想。
虽然他有过下水经验,可此时此刻,岸上更离不开他,油纸包交给他也不是因为虞幸和他关系最好,而是他从小学的术法可以帮助他迅速摸清操控界限,效率最高。
好在任义此时不需要再用血字困着富商们,空出手来的多功能面瘫大佬拿着一刀往自己胳膊上一划,新鲜的血液便不要命地流出,在空中书写了一篇镇鬼口诀,随后牢牢印在阵法的无形界限上,让洛晏轻松不少。
赵儒儒哀嚎:“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好歹把赵谋哥留下啊!我们上面一群文弱分子要怎么做到直面洪水——”
任义一本正经地提醒:“赵谋也是文弱分子。”起码比他文弱一点。
并不文弱的奎因:“……”
哈哈,真有意思,这就是你们这些中国人的谦逊吗哦对,差点忘了,我也入了中国籍。
准备反驳这个话题的奎因默默闭上嘴,用一把磷火一般的火焰将江水逼退数米,站到四人最前方。
他难得不用管聂朗这个随时爆炸的炸弹,反而放松了一些,刚好前面的木桌在他们的特别保护下还没碎,他顺手拿起一枚法器:“这我能用一下吗”
洛晏只看了一眼,迟疑:“你会”
桌上都是他收集到的对鬼物有一定压制和影响作用的法器,此时此刻也聊胜于无吧,如果不是同时要顾着两头,他应该自己使用这些法器才对。
“我对中国的玄学可感兴趣了,钻研过好久,学到一点皮毛!”奎因兴奋地摆弄着一把桃木剑,见洛晏没说不可以,便有模有样的拿着桃木施了个诀。
事实证明,他口中说的“皮毛”并不靠谱。
赵谋查到的资料上显示的“奎因对中国民俗及相关知识非常精通”才是对的。
一道天雷就这么从乌云密布的天空中被引了下来,先是轰隆一声巨响,仿佛天谴将至,而后,粗壮的链条闪电极速劈落,冲着奎因就来了。
奎因并不慌张,剑身向前一指,充满正气的闪电就顺着他的指挥向前方水域劈去。
赵儒儒:“不儿,你等会儿,水能导电——”
他们都半只脚踩在水里,这时候引什么天雷!
“不急!”奎因手腕一转,天雷再次转向,这回是朝着那些从江水中往岸上飘的水鬼们而去。
同时,他掌心撒出阴森火焰,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却在天雷落下时将磅礴的能量锁定在了鬼物们体内,没有蔓延出去。
水鬼和尸体们扬了一大片,化为灰烬消散在江里,其余几人这才松了口气。
奎因挠头:“不好意思啊,我队长之前总是不答应给我换这种祭品和道具,这还是我第一次摸桃木剑,太兴奋了没注意物理知识。”
任义:“阎理有心了。”
果然,推演系统里最有名的那几个队伍成员,基本各有各的大病。
赵儒儒摇晃铃铛,默默又往后退了几步。
其实现状并没有他们表现出来的这么轻松。
水里爬上来的东西越来越多,仿佛无穷无尽。
那些东西既像是江祟死去的信徒们,又像是江祟的一部分,比起普通的水鬼和死尸,它们身上携带的污染更多,更别提密密麻麻的,本身就容易唤起人的恐惧。
留在岸上的四人很快就感觉到精神不太正常,有种人性正被某些东西一口一口吃掉的感觉。
毛骨悚然,脊背发凉。
极阴厉鬼终于是折磨够了万般大师,或者说,它觉得受了重伤神智都不太清醒的万般大师折磨起来并没有多大的意思,连悔意都是囫囵的,完全无法抵消掉它们死亡时的痛苦。
它已经把万般大师的牙齿一颗颗拔光了,但万般大师已经没有力气大声惨叫,很不过瘾。
它还把万般大师的皮剥了下来,然而这里没有针线,它破碎丑陋的鬼手也做不到把皮和其他东西缝在一起的精细活。
算了,就这样吧。
怨气无法消解的极阴厉鬼放弃了万般大师,将他的血肉扔到了江面上那些人头堆里。
人头们堆积在一起的头发下面忽然伸出一双又一双苍白的手臂,争抢着撕扯那堆烂肉,几乎瞬间,肉块、骨头、脑浆之类的东西就拆解开来,也不知道万般大师是在哪一刻彻底失去感知的。
解决掉万般大师,极阴厉鬼回头看了一眼。
它的眼球里倒映出一直以它生前命格催促着它行动的洛晏,这种压抑着天性被隐晦引导着去做事的感觉非常不好,恶意和怨毒从一双不对称的眼睛里弥漫出来,几乎凝结成实质。
然后,它注意到了洛晏几人身后的镇子。
提前进入黑天,风头镇的镇民按照以往经验点亮了自家屋前的灯笼。
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大家都缩在房间里,带着对镇外巨大动静的恐慌和茫然,抱住亲人或自己,等待着明天或末日。
洛晏他们是极阴厉鬼目光所及唯一的活人,浑身湿透。
可在他们身后,阵法庇护的交界线后,通向镇上的路还是干涸的,连暴雨都被阻隔在外。
在某个瞬间,缝合在一起的灵魂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它并不知道这种怨恨之外的情绪是什么,只是作出决定:暂时按照这几个人类的想法去做吧。
它也没有其他执念了。
极阴厉鬼将脑袋转回来,身上的阴气不减反增,向江里俯冲而去,那些同样不甘心的水鬼竟然一个个睁大眼睛,好像在瞬间重拾了死前的惊惧,回想起了过往。
死之前,它们也曾飘在同样狂乱不平的水面上。
不停有人叫喊着“救命”“洪水来了”“救救我的孩子”,房屋破裂,踩在屋顶上的人失足落下,被强劲的水流冲走,有些扑腾着扑腾着就往下沉去,有些猛地撞击在硬物上,瞬间无声无息。
它们好害怕啊。
沉下去的时候,周围黑黢黢的,一点光都没有。
它们没入淤泥中,失去了所有感知,只知道自己越埋越深,越埋越深,在时间的注视中,渐渐深到不可思议。
然后,它们从淤泥中掉出。
在最下方,它们被一股力量重新唤醒,睁开腐烂的眼睛。
那儿有一座神庙,庙前空地上掉着一个小泥人。
泥人满身污秽,东一块尸泥,西一块鱼骨,奇形怪状的面部被雕刻出大大的上扬嘴角,仿佛不擅长雕刻的主人随手划出,又随手丢弃。
看到落下的尸体们,泥人不动不语,只用那空洞的眼槽望着它们,默默注视这些在贪嗔痴怨中被埋葬的残骸。
腐败的尸体们没有葬身鱼腹,在泥人脚下一点点融合,将水面上的肮脏贪念一并塞进泥人身体。
它的嘴角逐渐拉平。
它的眼神逐渐静默。
它的身躯逐渐庞大。
它的意识逐渐浑浊。
它从肮脏又开心的小泥人,变成了自塑泥壳的神像。
它走进庙宇,端坐供台,五脏污秽,神怨世人。
……
“在那里!”海妖分不清自己往下游了多远,可能是从人间游到了地狱吧,才终于望见了底。
那儿有一片破败如废墟的庙宇,一如戏台世界所见,只是没了戏剧的加工,它比戏台世界中的庙宇更破,更平凡。
没有“火把”营造神秘感,它只是一处不知道在哪个年代没淹没的遗迹。
……起码看上去是这样的。
众人心底反而将警惕拉满。
身后的水流莫名平静下来,负责在队伍最后手撕水鬼的聂朗感受最直观——疯狗一样撵着他们追杀的尸体们到这里就停住了。
它们静静悬在原地,一张张早已腐烂的脸正对着庙宇上方的众人,陷入静默。
只是一直注视着,让众人心底的寒意不断累积。
虞幸被激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无奈地按了按眉心,而后第一个继续往下游:“别看了,下来之前不就知道底下最危险了么。”
鬼酒嗤笑一声,立马跟上,轻松超过虞幸和海妖,落在庙宇前的空地上。
“阿酒!”赵谋还是担心大过头疼,急忙加速,其他人也知道时间宝贵,不再忐忑,纷纷跟上。
刚一落地,众人就发现这里竟然站得住——是岸上那种站立。
水流的压强和浮力在此刻消失,明明依旧被水包裹,却诡异地可以使用双腿走路。
站稳后再抬起头,庙宇似乎变得高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