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王府里,朱媺娖骑着麒麟入殿,她就在这麒麟身上,静静的看着前方的张献忠。
殿内,凡是见到这麒麟的人,均瞪大了眼睛不敢动弹,一如院内那些士卒。
只能说,在这个年代,麒麟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四下皆是没有声音,但若仔细去看的话,能看到朱媺娖的嘴唇在微微开合。
“王岩,我一直在想你说的那些话。”
“朝廷腐败、官吏贪污、民生艰难。不是他们负了大明,而是大明负了他们”
王岩的声音传来:“我那就是有感而发,你不用放在心上”
“大道理我都懂,你讲的那些我也明白。只是……”朱媺娖看着眼前的张献忠,自己出现之后,这局势已经成终局了,但他还是梗着脖子与自己对视,很显然,他不认为自己是错的,不认为起兵造反建立这大西国是错的。
“我父皇自登基以来,兢兢业业日日忧心,这天下乱成现在这般模样,的确有他识人不明用错了人的原因。但更多的,却是那从崇祯十年到十五年的天下大旱”
“在开封时,有个老人问我,我为什么要降下这灾祸给这本就苦难的人间,有时候我也想问,如果真有神明,他为什么要降灾给人间呢?”
“我父皇已经极努力的拯救万民了,他身为皇帝,未曾胡乱花过一两银子,他将所有能找到的银两都拿去救这天下了。但依然不够啊。”
“张献忠起兵造反纵使有一万个理由,但他对天下造成的破坏也是显而易见的……他都登基了”
“若我放了他……置我明廷何顾呢”
她深深叹口气:“我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不想放过他……”
...
张献忠牢牢的坐在龙椅上,抓向扶手的手上,不自觉的已经在紧紧用力。
襄阳城内的明军尽出,现在已经在攻打自己占下的县府了,现在这明廷的公主又来到了跟前。
看她骑着的那麒麟,显然比李岩更要强大,杀,肯定是杀不过的。
难道要让自己向明廷低头?
他深深叹了口气:“公主前来,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顿了一下,朱媺娖骑着麒麟走到他身前,虽说龙椅摆在上位,但朱媺娖骑在高大的麒麟身上,看起来仿佛比张献忠还要高一个身位。
她看着张献忠,久久后开口道:“为何起兵造反?”
张献忠皱眉看着眼前这十四岁的女孩,盛颜仙姿秀雅绝俗,肩若削成,腰若约素。
无论怎么看都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无法想象,她便是那眨眼间杀了李自成七千骑兵的人。
现在又率领大军攻下了襄阳与自己这大西国。
过了许久,他朗声开口:“非是我张献忠起兵造反,是你明廷获罪于万民,民心所向民心所反,我才能聚集起如此势力来反你大明”
朱媺娖看着他,许久后轻声道:“民心所向么?民心,想要什么呢?”
张献忠嗤笑一声:“自然是天下太平,吃饱穿暖,你连这些都不懂?”
“若是吃饱穿暖,这件事我已经在做,我相信用不了几年,大明百姓都将能做到吃饱穿暖,仓廪丰足。”
“至于天下太平,我往来奔波,所做的不正是这些?现在唯你这大西国了,自你之后,天下太平”
她的意思很明白,张献忠岂能听不懂。
她是想说,自己便是阻碍天下太平的乱贼么?明明是你朝廷不作为才导致天下大乱,为何在你口中我义军却成了天下太平的阻碍?
“事已至此,自然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张献忠抬头紧紧盯着她:“你是神女下凡,你有仙器神兵,你有吃不完的肉,凡人一辈子无法做到的事情对于你而言轻轻松松”
“只是,我不服。若没有你的仙法,这明廷本该亡了的!你明廷皇帝无能百官贪腐,与民为敌逆天而行,我张献忠起兵造反是顺应天意顺应民心!”
朱媺娖看着他,想了半天之后也没组织起语言辩驳他那句‘皇帝无能’,算了。
“贪腐之臣,我父皇已经换了。想来你还不知道,在京城里我父皇已经杀了很多的贪官,抄家所得四千余万两”
“这一点,我不驳你,我只是想问你……”
“你起兵造反,让这天下大乱,万民无家可归,你刚才说若没有我的仙法,我大明本该亡了的”
“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李自成张献忠起兵造反,即便我大明亡了,你两个便能相安无事?”
张献忠默然不语,若真到了那一天,皇位只有一个,必然要杀个你死我活的。
“你说民心所向,民心可有想过,若明廷与你张献忠李自成杀的两败俱伤之时,建虏入关该如何抵挡?”
“你有否想过,你推翻大明会让建虏入关杀我百姓如屠狗?到得那时你该如何,站在我大明尸骨之上迎战外敌么?”
“我……”
这明廷公主虽说讲的这些话都还未发生,但张献忠额头渐渐有冷汗冒出,因为只要去想,他知道这后果很可能会出现。
即便现在,他已经得知消息,那建虏已在关外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再次入关劫掠,若不止是劫掠……而是要趁虚而入占了这天下呢?
前有晋商为他们劫掠的物资销赃,又将大明的物资倒卖给他们。
后有白莲教为其鞍前马后,明廷官员怯懦不前。
若没有明庭这神女下凡。
朱媺娖所说的那在两败俱伤之时建虏入关,很有可能就会发生啊。
但他依然昂起头来:“事已至此,无论你再说什么,我不求饶也不悔改,若再给我一次选择,在明廷腐败朝臣怯懦兵祸横行的情况下,我依然会起兵造反!”
“只是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从登基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再没有退路了”
他看向殿内三名义子,也是李岩这次要诏安的人:“我死,尔等速速降明,助大明抵御外敌入侵,此乃死志,尔等……你们要听话。”
李定国等人尽皆悲呼:“义父!”
朱媺娖静静的看着他:“似你这等枭雄,自然是从不肯悔改的。”
“其实,抛开所有的道理,只我个人而言,我是恨你的”
她看着张献忠轻声道:“因为你与李自成,大明亡了,父皇死了,母后死了。”
“若没有我夫君出现,想来,我也会被父皇斩了一臂,在雨天为自己挖坟……”
“你说的那些我都明白,大明,我会慢慢的去改,但这并不是我会饶恕你的理由”
“若你建国登基都不死,我大明谈何治理天下呢?”
她从麒麟上下来,慢慢的一步步的走到张献忠跟前。
“她说她持剑杀了许多人,我从来没有过……”她伸出右手,手里握着一个剑柄。
一束深紫色光束从那剑柄中冒出,光束打下,直接便灼穿了这地面。
“在你起兵造反登基的那一刻,应该也想过这结局了”
张献忠看着那光剑,显然知道自己的死期近在眼前了,他张口刚要说些什么,只见朱媺娖未持剑的左手拿出一个小琉璃瓶,拔开塞子后轻轻一弹。
他口中一凉似乎有水滴进去。
“这是什……”
一剑寒光横扫,张献忠的人头飞到了空中。
“义父!”殿内李定国等人起身就要赶过来,但却被李岩夫妇挡了回去。
朱媺娖看着地上张献忠的头,轻叹一口气:“张献忠已死,世上再无此人”
“我不管他将来叫什么,总之不能再叫张献忠”
在她身后,张献忠的无头尸体上突然冒起白色光芒,而那掉在地上的头颅也在缓缓变得‘透明’。
她看向殿内李定国等人,缓缓开口道:“你们都还是戴罪之身,我会给你们装备,也会给你们两年时间,你们,去为我父皇将东吁一带打下来”
李定国等人也注意到了地面上张献忠尸首的异状,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头颅渐渐消失,而张献忠尸体脖颈处的白光越来越盛。
“你们的亲眷都要入京”她显然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但她没有回头去看:“两年之内打下来,我会还他们自由之身”
张献忠脖颈上的白光在渐渐消退,而白光隐退后,他脖颈上却又出现了‘脑袋’。
朱媺娖显然不想看到他,骑着麒麟往殿外走去:“三日之后,自缚去襄阳领罪,然后……带上他,去东吁吧,永远不要再让我听到他的消息”
她走了,而殿内众人的眼睛渐渐瞪大,因为,张献忠揉揉脑袋从地上又坐了起来。
“义父!”李定国等三人连忙上去搀扶,这时李岩也不再阻拦了。
“我……”张献忠紧皱眉头:“我不是……死了么?”
...
走在路上,朱媺娖将麒麟收了起来,她并不喜欢受人关注的样子。
也早就不是以前那个被百姓跪拜就会不知所措或暗暗窃喜的小女孩了。
“就这么走了,你不怕你走了之后张献忠又反悔不投降了?”王岩的声音响起:“毕竟你可是杀了他头的”
朱媺娖背着她的小行囊,边走边看街边的店铺,仿佛就过了这么一阵时间,她又变回了那个爱逛街的小女孩。
“不怕”她吃了一口冰糖草莓露出满足的笑来:“李岩在那里,随时可以阻止他”
“再说了,有你在,我随时可以将他捉来”
这说的倒也没错,王岩将身子往靠椅上一靠,看着屏幕里的小公主。
和在开封时不同了,她不再像当初一般凡事都憋在心里,将所有所谓的罪责都担在肩上,将她压抑的快得了抑郁症一样。
现在的她,准确的说是自己去过大明以后,她开始变了。
具体哪里发生了改变,王岩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与先前那个爱哭,害怕的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的小女孩,有些不一样了。
这是好是坏呢王岩也说不清楚,但他明白的是,小公主总会长大的,经历了这么多,她不可能还是当初那个弱小无助的小女孩了。
朱媺娖边走边吃,想了下后道:“你曾对我说过”
“我所欠缺的从来都不是平定天下的力量,这力量……你一开始就给我了”
“我欠缺的,是能匹配这力量的意志”
她深吸一口气:“你说的很对,他是死是活其实都无所谓,无关大局。有你相助,我随时都有扑灭叛乱的能力”
无所谓么?刚才在路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听见王岩不说话,朱媺娖叹息一声:“我的确是想杀他的,无论如何我都不想放过他。”
“只是……”她看着天空:“我更不想让你为难”
“其实他对我来讲真无所谓,是死是……”
朱媺娖抿嘴一笑打断道:“好啦!张献忠死了,我们回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