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别过来!你们别过来!!啊~~~!”
一声沉闷声从城墙下传来。
片刻后,浑身是血的左良玉再一次被拉了上来。
多少次了?已经过去多久了?
他早已忘记了时间,脑海中也没有了任何侥幸活下去的念头。
一次又一次,被踢下去,摔得粉身碎骨,浑身疼的简直要死去活来。
或被刀砍,那肉被一片一片的割下来,襄阳百姓怒视着他在他眼前活剐了他!
短短几日,他已受尽了人世间的折磨,但这折磨还远远没有过去。
好想死,好想昏迷过去!然而就这么简单的念头,现在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每一次的受伤都会被治好,之后再受伤又如同新伤一样的疼。
身体的保护机制仿佛失去了效用,他不会有那种失去痛觉一般的情景。
无论受多重的伤,只要那血瓶灌下他便会恢复如初,然后再一次接受新的制裁。
哪怕他想昏迷都做不到,甚至就连发疯都不可能!
发疯也是一种负面状态,会被全面恢复药剂解除。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襄阳百姓一次又一次的踹下城墙,一刀又一刀的砍在身上。
好疼,好想死。
看着眼前排队过来的百姓,手中拿着刀。
左良玉明白,这是要再次活剐了他。
他声音颤抖,眼中布满惊恐。
不要,不要!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然而那百姓眼中满是恨意,一刀便将他耳朵割了下来,这才是第一刀。
随后,千刀万剐!
“啊啊啊啊啊!!”
惊恐伤痛悔恨的惨叫声传遍整个襄阳城的天空。
正如朱媺娖所说,他永远,无法到达死亡的彼岸。
襄阳多了一道风景,四周城墙上左良玉的兵贼一字排开,无数人排着长队,只要有冤情的就能上去踹一脚,踢那兵贼下城头赴死。
随着时间的过去,一个又一个的兵贼死在了城墙之下。
然而左良玉依然被重点照顾,死亡,已经成了他的奢望。
...
在这时候,长公主离开了襄阳,带了三千兵卒去往了离城三十里的‘阎罗村’。
阎罗村本不叫这个名字,原本叫什么已无人关心了,因为村里的本地人已经全部死绝。
现在在村里的,是襄阳里被左良玉放逐过来的人。
襄阳十日流血,死伤人数何止数万,左良玉任由他们暴尸荒野,不可避免的便闹了瘟疫。
而染疫之人,左良玉便将他们全都放逐到了这‘阎罗村’。
村如其名,这里是人间地狱,活着……只是在等待死亡的降临罢了。
朱媺娖从麒麟上下来,让护卫推开村口封村的树干。
她默默的走了进去,只看一眼便神情黯然,闭上了眼睛。
又是这惨景,一如当初的开封城。
天上成群的乌鸦乱飞,飞在天上,飞在地上,飞在那摇摇晃晃行走的人身上。
那些人早已骨瘦如柴,无水,无食,无生的希望,颤颤巍巍的行在路上,如同僵尸一样眼窝深陷迷茫的望着天空。
他们不知道为何而活,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身上染疫,腹内无食,活着只是他们的枷锁,死亡才是解脱。
朱媺娖走上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她身后的护卫越过她的身子,将前边路上的乌鸦全部赶走。
“唉……”耳边传来王岩的叹息:“这就是乱世,再多的怜悯也没有用,看开点吧,以前的事情已经酿成,我们要做的,就是努力让将来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朱媺娖点点头,她已经见过了太多的人间惨剧,再也不是那被养在深宫中的百灵鸟。
她起初会哭,会恨,会后悔,会把这些都当做是自己未曾弥补的罪。
但现在,她学会了放下,也学会了承担。
要拯救大明,需要的并不是那无用的苍白的感情,而是去做每一件实事。
‘我不知道该如何拯救大明,我想,就从我能做的每一件事做起吧’
她看着眼前的伤病,轻声开口:“王岩,全面恢复药剂,准备的还够吗?”
“放心吧,足够多。”
她笑了,眼神温柔:“王岩,谢谢你一直都包容我的任性”
沉默片刻,她转身开口:“所有人!”
身后的三千京营兵卒立刻站定。
她目光越过众人看向远处,仿佛在看这大明朝的天下究竟是一副怎样的模样。
在她身后,无数的‘蓝红相间’的小琉璃瓶从空中落下。
“救助能看到的每一个大明子民”
兵卒拿起地上的恢复药剂轰然散开,走向阎罗村里每一个还有救的人。
全面恢复药剂的效果一如既往的好,无论他们染了什么病,一瓶下去都会立刻恢复如初。
不但病情转好,连气血也补足了。
街上那茫然不知活为何物的病人一个个的清醒过来,仿佛不敢置信般的看着自己,看着自己身边。
看着那一个个忙碌着救人的京营士卒的背影。
他们大病初愈身子还是有些虚弱,更是很久未曾进食,急需补充食物。
眼神迷茫,他们看着身穿大明军服的士卒,久久的看着,似乎不能相信大明的军人会来救他们。
在阎罗村的中央,一字排开近百口大铁锅,里边已经开始放置牛肉,不到片刻时间,一锅锅肉汤香气四溢飘散开来。
一直忙到天色将晚,所有染疫的百姓都被救助了起来,京营的士卒将阎罗村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为每一个村民换上了新衣,将那染了病源的衣物全都拿出去烧了个干净。
阎罗村也渐渐恢复了生气。
围着每一口大铁锅,一阵阵的喧闹声从村里传出,他们在感谢京营的士卒,在感谢这赐来的神药。
感谢朝廷天兵来救助他们。
他们是那么的淳朴,就在这片刻间仿佛忘记了,让他们变成如此境况的,便是那大明到来的兵贼。
朱媺娖并未停留在这里。
当确认药剂有效,且兵卒开始做饭之后,她就转身离开,去了村口。
她不想留下来,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留下来,后续必然是那些人跪在地上向自己行礼。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见到别人跪拜便不知所措,听见别人叫自己神女便暗暗自喜的小女孩。
在村口找了块石头坐下,朱媺娖远眺襄阳,襄阳城头上排着队的还在往下踢人。
“王岩”残阳映照她的身影看起来有些拉长:“这天下,原本就是这么苦的么?”
“在别的地方,也有左良玉这样的官贼吗?”
耳边传来王岩的声音:“……有的,或许还不少”
深深地叹了口气,朱媺娖沉默许久。
本该护着百姓的军卒去杀大明子民。
“我大明,亡的不冤啊……”
晚风吹起她的秀发,她看着远方:“……我恨李自成,恨张献忠,我恨他们在这本就难捱的世间里还要起兵祸乱天下”
“但是现在……”她声音带了些落寞:“真的,都怪他们吗?”
“我大明朝廷,有没有对得起供养自己的百姓呢?”
“若百姓能吃口饭,能活着,谁会起兵造反。那左良玉,便是那官逼民反的人啊”
她叹息。
不同于开封时的心境,那时她刚出京城,还未见过世间薄凉,那开封的惨景冲的她脑子里一团怒火不知向何处发泄。
但现在,她的心绪变了,看尽了太多人间惨状后,她开始思考,为何大明的天下会变成这样。
王岩没有说话,他知道现在小公主需要的是一个倾听者。
“我以前在京城里,刚遇到你之时”朱媺娖静静开口:“只以为这世界非黑即白”
“却不知我就在灯下,我看着头顶那油灯,就以为全天下都是亮的”
“却不知,就在被我身子挡住的地方,是那么的黑……”
“王岩,能给我讲讲张献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