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晚,开封城突然喧哗起来,城中四处都有惊呼惨叫声传来。
不少人家都开起了灯,有些人从家里拿着锄头就出来了,他们以为闯贼打进来了呢。
就在这时,朱媺娖的声音传遍了开封每一个角落
“城中捉拿反贼,大家不用惊慌,安心入睡即可”
是长公主的声音。
这些日子,朱媺娖走遍了开封城的每一个角落,对于这个行走于人间的神灵,开封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因为她经常出现在街头干活,就连她的声音也很熟悉的。
听到这话,顿时就有很多人放下武器安心躺下了。
既然公主说是缉拿反贼,那便不用担心了,反正和自己又没关系。
当然,也有那狂热拜神的人,朱媺娖不说话还好,她这一开口,乌泱泱的就出来一群群的人,他们要帮着公主捉拿反贼。
开封城西门处,骆养性与他手下的几个锦衣卫正躲在城墙下的阴影里
他这两天已经观察好了,这洞是前几次攻城时挖出来的,开封的城守军只是拿土做了掩埋,自己不用费力就能刨开了。
开封的喧闹声自然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明白刺杀公主的计划已经实施了。
至于公主死没死,那就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了,死了最好,如果没有死,那也只能再做打算,今天起码得先跑出去。
就在他准备从洞内爬出去时,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就见大道上跑过来一个奇怪的女子。
要说奇怪吧,首先就是她的穿着,她身着怪异,即便是黑夜看不清楚,但从洒下的那些月光中,他依然能看到……
她玉臂外露,下身无裙,就连那上身,都能看到肚脐眼。
这……这是什么样的人啊,好没规矩!
还没等他想完,那女子一个近身将他拦腰抱起。
骆养性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然后脑袋重重一嗑,他就失去知觉了。
敌袭!剩下众人二话不说掏出腰刀就砍了过去,他们可不是寻常百姓,是经过严格训练出来的,遇到危险第一反应就是攻击。
若不是这女子穿着打扮实在太出格,他们刚才就该出手了的。
只是腰刀砍在那女子身上,却并没有留下血痕,不但如此,无论他们用多大力气去砍,那女子浑没事人似的,就按着骆养性用拳头一下下的砸。
不知砍了多久,那女子突然就消失在了空气中,现场没有留下一丝血迹,仿佛她的出现只是一个错觉而已。
然而,地上骆养性的尸体已经被锤的不成人形……
众人对视一眼,默默达成了共识。
那刺杀显然已经失败了,出现在这里的,很有可能便是开封这几天盛传的‘撒豆成兵’。
走!
还没等为首之人开始爬洞,身后突然传来就一个声音:‘破空拔刀斩’!
只觉得腰间一痛,伸手抹了一下便见满手的血。
他迷茫的看看四周,只见很远的地方有个人摆出了挥剑的动作。
是他吗?他离得那么远……为何能打到自己?
眼前黑了。
开封城里骆养性及手下,在这一刻全员皆死。
...
朱媺娖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这是一家很平常的房子,在开封随处可见。
这房子不是她过来的理由。
理由是,屋子里有个年轻人捂着肚子倒在血泊里,想来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
在他身边,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抱着他的尸体,低头在说着什么。
“为什么?”朱媺娖轻声开口。
她本以为这次想杀自己的人里,都是骆养性或李贼派来的。然而,为什么这个年轻人会死?
她认得他,在她第一天来开封时,他便跪在地上向自己祈祷。
在她为开封居民搬肉时,他也在一旁帮着一起。
为什么,他会想杀自己呢?
那老人抬起头看了看她,似乎并不惊讶她的到来。
往日里,他会在看到公主的第一时间跪下祈福,口中念诵感谢神恩。
但这次,他只是抱着怀里儿子的尸体,静静的不去说话。
朱媺娖往前走了两步,站到老人面前,她不明白,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他会想杀我?”
“我给你们带来了肉,带来了布匹,我帮你们守开封,为什么,他要杀我?”
停了许久,老人开口了,那嗓音沙哑:“……他的确是想杀您的”
“为……什么?”
老人抬起头来,看向朱媺娖:“……他儿子饿死了,他妻子饿死了,生他的母亲也饿死了。”
“只留他在这人世间,还要照顾一个随时饿死的爹”
“可是……”朱媺娖紧蹙眉头:“我送来了肉,他不用再挨饿了,即便……即便不是我送来的,他为何想杀我?”
“因为,他恨你呀”老人低头抚摸着儿子的脸:“神呐,你……为何不早些出现呢?”
“你既有这么大神力,为何不早些救救这苦难的人世间?”
“难道,你高高在上,看这人间生离死别,会……开心么?”
朱媺娖只觉一记重锤砸向胸口,她不自觉的后退一步:“我没有,我……我不是……”
她想辩解,却不知如何辩解。她想说自己只是常人,但又不知如何解释。
老人抬起头,静静的看着她,他的眼中没有恨意,却也没有了敬意:“公主殿下,草民斗胆问您一句”
“这天下大旱,民不聊生,是……谁的罪?”
“这兵灾四起,饥民流离,是谁的罪?”
“这生灵涂炭,满目疮痍,到底是谁的罪呀公主殿下,我们……可是做错过什么,触怒了苍天?”
朱媺娖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她可以面对刺客时面不改色,却无法面对这枯槁老人提出的问题。
她面色苍白,不知何时踉踉跄跄的离开了这个屋子。
身后,传来那老人悲怆的声音:“三问已毕,草民领死!”
夜空中的月色洒向大地,洒在她的身上,在这皎洁月光之下,她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觉得浑身冰冷。
谁的罪?
她不知何时蹲在地上,想将自己蜷在屋檐下的阴影里,她不敢去看那月亮,那月色太冷,冷的她心疼。
谁的罪?
她没来由的觉得害怕,只觉得黑夜逼仄要把她压倒在这泥里,镇住她永世不得翻身。
谁的罪?
她浑身颤抖,蜷在那里不敢动弹,只觉仿佛全天下的人都在她身边问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眨眼,也许是一万年,慢慢的,她站了起来。
她‘懂’了,她‘想明白’了。
若我……得到王岩相助时不那么任性,若我能早一日结束这乱世。
再快一些,更快一些……
她直起身来,直面夜空中那轮冰冷的圆月,也直面远处那看不见的闯王军。
她轻轻的笑了,像是从心底传来的冰冷,一点都不暖。
“……万方有罪,罪在我朱媺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