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江城汽车站。
站台上站着一个年轻女孩,约莫20岁,脚边放着一个人造革的大箱子,身材窈窕,留着短发,娇美的脸庞上,双眉紧锁,眼神流露着淡淡的忧伤。
她叫白灵,家在农村,是家中的长女,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为了超生一个儿子传宗接代,父母躲到海南打工,儿子一岁才回老家,但依旧没逃过罚款,没钱就牵牛牵猪。白灵从小到大成绩很好,初中毕业考上了江城县中,可家里实在太穷,她只好进棉纺厂当了一名合同工,帮父母挣钱养家,现在厂子倒闭了,合同工没有任何补偿,只能自谋生路。整个厂几千员工洒向八万人口的小县城,就连当餐馆服务员都要挤破头,她想去大城市找一份工作。
她的皮箱里除了衣物,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买完车票之后,剩下的最后一百元和身份证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外面口袋只有十八元五角。
长途大巴离开了车站,缓缓驶过了嘉陵江大桥,白灵望着车窗外渐渐消逝的城市灯火,咬了咬嘴唇,没让眼泪流下来。
暮色下的三哥茶馆。
胡杨、蒋铁、明亮、韩东,还多了一个女孩。
她叫邓馥,二十三四,鹅蛋脸,披肩发,穿件松松垮垮的米色风衣,是明亮的女友,也是一位自由画家,正筹备去法国留学。
明亮的长发已经不见了,留着寸头,配上一副黑框眼镜,不像艺术家,却像一位中学老师。
“明哥,你咋把头发剪了?”胡杨问。
“年轻时,喜欢在穿着打扮上标新立异,现在老了,不玩这些了!”明哥吐了一口烟道。
同样是学画画的蒋铁,寸头眼镜,穿件短袖衬衣,西裤皮鞋,跟所有上班族一样,丝毫没一点所谓的艺术气质。
搞艺术不能当饭吃,离开大学后的艺术生们被社会折磨的体无完肤,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蒋铁搞装修,明亮摄影、平面设计、装修都干,什么赚钱做什么。
胡杨结完账,招呼着众人去了对门的雷神酒吧,运气好,还剩一张空桌,五人坐了下来。
兼职酒保于强一眼就看见了胡杨,赶紧上来问道:“老胡,喝点什么?”
“把你新学的b52轰炸机先来五个。”胡杨回答。
于强转身去吧台开始调酒。
胡杨有时候也挺八卦,看着于强小声感叹道:“这小子可以啊,把周沫给钓上了。”
明亮在一群人中年龄最大,咧嘴吐了口烟说道:“说不清谁钓谁呢?”
邓馥也抽烟,优雅的弹掉烟灰,感叹道:“老牛吃嫩草噻!”
男人嘛,聚在一起不能老谈工作谈事业,和女人一样,谁都有颗八卦的心。
韩东问:“铁牛,你女朋友呢,好久没看见了?”
一旁的蒋铁,魂儿早就被领桌的美女勾了去,心不在焉的回答:“分了!”
蒋铁有个女友,大学的同学兰静,毕业后她进公司搞平面设计,他在外面揽活搞装修,两人在一起好几年了,但依旧喂不饱他,不时在外面拈花惹草,让兰静伤心欲绝。
于强用托盘端了五杯酒过来,酒分三层,最下面是甘露咖啡酒,然后是百利甜酒,上层是伏特加。
胡杨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杯,蓝色的火苗漂浮在酒面,犹如飞机发动机的尾焰,端起杯子一口吞下,甘甜中带着些涩苦的清新,温润的感觉顺着舌根滑落到心扉。
“我还是用吸管吧!”邓馥拿起托盘的吸管插进点燃的酒杯,一吸而尽,吸慢了,吸管就被火点着了。
男人们则学着胡杨,一口吞下,那才叫一个爽!
“老于,不错啊,继续开发点新品种!”胡杨伸出大拇指道。
于强比了oK的手势,回吧台搬了一箱啤酒过来。
“东哥,把你的漂亮女警带一个来喝酒呗!”铁牛道。
“行啊,给你弄个女警,看你小子还敢不敢乱搞!”韩东道。
“谁怕谁?”铁牛不服气的回答。
正扯着淡,周沫端了杯啤酒款款而来,挨着邓馥坐下。
“看你气色好多了!”邓馥话中有话道。
“那当然,胡杨几个同学都帮我忙呢!我轻松多了!来,胡杨,我单独敬你一杯。”
于是,两人碰了一杯。
“对了,胡杨,什么时候带你女朋友过来玩啊!”周沫道。
“行啊,有机会的。”胡杨搪塞道。
一个中等个头,浓眉大眼的年轻小伙走进酒吧,坐到吧台上,要了瓶伏特加,加了冰块,独饮孤酒。
他叫郑晓,今年24岁,大学毕业分配在简阳的川橡厂做销售,这个厂靠铁路边,离最近的养马镇还要坐十分钟的三轮车,再坐四十分钟的汽车才能到省城。
橡胶厂男多女少,对门有家棉纺厂女多男少,所以大多数橡胶厂的年轻小伙都找棉纺厂的女工谈恋爱。
两个厂都在郊区,厂区外面就是农民的田地,春天的时候开满了油菜花。
两年前的春天,郑晓认识了一个像花一样美丽的棉纺厂女孩,两人在一望无际金黄色的花海里撒欢,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但所有的梦想都经不住现实的残酷一击,棉纺厂停产,女友待岗。郑晓住在两人间的职工宿舍,狭窄的房间里摆了两架上下床,年轻人都有女朋友了,每到周末,就轮流独自享用房间,从中午12点到晚上6点。
没钱,没房,靠每月六百元的工资,郑晓支撑不起梦想。
郑晓在乡场上看见女友从一辆红色的奥拓车下来,挽着一个脖子上系着指头粗金狗链的矮胖光头走进一家旅馆后,第二天他就辞职了。
他到了锦城,国贸大专,英语不好,没有外贸相关工作经验,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就住在九眼桥旁边一家破烂的小旅馆,每晚上10元的四人房,总是换着不同的旅客,有的鼾声如雷,有的脚臭无比。
口袋还剩下最后的一百元,喝完这顿酒,郑晓决定去帮表弟干室内装修。付完酒钱,郑晓摇摇晃晃走出酒吧,与一个高个子的男生撞了一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放完水回来的胡杨连忙道歉。
“没事,没事!”郑晓摆摆手,摇晃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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