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迪斯科和摇滚,既代表着叛逆,也代表着时尚。
青年天生就叛逆与反传统,小县城也一样。但到了九十年代初,这种精神上的叛逆已经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对金钱的渴求和对欲望的追逐。
八十年代,河坝边绿草如茵,长头发、喇叭裤、双卡录音机,青年男女围坐一起唱歌跳舞,谈人生谈理想谈恋爱,被视为先锋。九十年代还这么玩,叫做老土。
早先那些文艺青年们热衷的舞厅,已经悄然变了味,到处散发着金钱的味道和糜烂的欲望。
新村路的街口,有一座两层高的八边形楼房,二楼是个舞厅,八面都是茶色玻璃,换了若干主人,名字大家都记不住,但只要说“八角舞厅”,大家都知道是哪。
前世,胡杨中学阶段,别看在学校挺扯,但社会上人和事并不沾染,所以也一直没去过八角舞厅,尽管被同学邀请过若干次。
舞厅这种地方,天然就容易爆发冲突。尤其是一帮青少年,血气方刚,你争我抢,争风吃醋,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最后升级成刀兵相见。前世的八角舞厅,不说是天天,但时不时爆发规模不等的群殴,捅伤人的事情屡见不鲜。
周六晚上,李山约了胡杨去八角舞厅,胡杨想想便答应了,穿了条黑色短裤,白t恤,白回力鞋便出了门。
到了楼下,人头攒动。
有光膀子刺龙画凤的、有衬衣皮鞋装斯文的、有短裤拖鞋玩世不恭的,各色男女,热闹非凡。
电杆下站着的李山,梳着郭富城的头型,打了摩丝,穿件短袖花衬衫,衬衣塞在黑色直筒裤里,一双锃亮的皮鞋,配着瘦高个,端的是潇洒少年郎。
李山掏出烟,递烟的时候过滤嘴向外,火机打燃的时候双手护火,动作娴熟。抽烟的时候,拇指食指夹住烟头,吐出的浓烟用鼻子吸进肺里绕一圈,再从嘴里吐出淡淡的烟气,这一套连贯的动作显得很社会,彰显了这个假期的训练成果。
人就是这样,一旦内心深处某种欲望被点燃之后,就再也无法熄灭。
李山暑假从看镭射开始,某种东西就开始苏醒了,进步速度远超同学。
“看样子,你是常客了?”胡杨拍拍李山的肩膀。
“那当然,已经枪毙了不少!”李山在胡杨耳边小声道。
胡杨咧嘴一笑,也没搭话,这时代好像小城市艾滋还没有流行开来。跟着李山去买了门票,好家伙,八元一张,可不便宜,而女性则免票进入。
两人上了二楼。
“前尘往事成云烟,
消散在彼此眼前,
就连说过了再见,
也看不见你有些哀怨.....”
张学友的声音如诉如泣,隔了几十年听,依旧能直透心扉。
舞厅里灯光昏暗,头顶一个巨大的玻璃转球,反射着五颜六色的激光,屋顶整个装满了深色玻璃,散射着灯光,拉升了整个空间感,简陋而俗气。
舞厅也没座位,男男女女散在八面墙边,或交头接耳,或抽烟搭讪。一面墙正中,有一个小小的吧台,售卖些冰冻的啤酒和饮料。
“待会专找少猫猫跳舞,懂噻!”李山对着胡杨耳朵传授经验。
舞曲响起前奏,男子们便邀请想勾搭的女子,走到舞池中央开始跳舞。
说是交谊舞,压根算不上,灯光昏暗,前后左右都是人,连手臂都伸展不开,只好贴在一起,随着节奏扭动摩擦。音响声震耳欲聋,说话几乎要咬着对方耳朵,这就是所谓的“沙舞”。
李山已经从翩翩少年变成了经验丰富的猎手,很快就物色好了对象,直接走了过去,一番耳语之后便下了场。舞曲响起,灯光瞬间变暗,影影绰绰全是扭动的人群和弥漫的荷尔蒙。
胡杨斜靠在玻璃窗边,点了支烟,慢慢欣赏着。
“帅哥,跳个舞么?”突然一位白色短袖连衣裙的女子站在胡杨对面。
头发前面烫了个大波浪,用发胶固定着,鹅蛋脸,大眼睛,脖子上戴了根闪亮的金属链,相貌不俗,身材有料,年龄约莫二十出头,一股发胶混合着劣质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行啊,我不太会跳,踩了脚别怪我。”胡杨回答。
女孩捂嘴一笑,道:“请吧,帅弟弟!”
“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弟弟?”胡杨伸出手,搭在女子手上,入手温热,皮肤有些粗糙。
两人到了舞池边上,女子主动用手搂住了胡杨的蜂腰,另一只手搭在胡杨的肩膀上。
“这特么是交谊舞?”胡杨暗自嘀咕。
既来自则安之,胡杨将右手轻轻搭在女子腰间,另一只手没地方放,也只好轻轻搁在女子肩膀上。
伴随着音乐节奏,两人几乎就是原地踏步划圈。女子个子不矮,差不多有一米六五,配上高跟鞋,踮起脚在胡杨耳边道:“弟弟,你是高中生还是大学生?”
“高中毕业!”声音太吵,胡杨只好凑在女子耳边回答。
“长这么帅,有不少女朋友吧?”女子说话的时候,热气喷进耳朵,胡杨感觉身上痒痒的。
“上学呢,哪有女朋友啊,我可是好学生。”胡杨扯道。
“你现在毕业了,可以谈女朋友了啊,觉得姐姐怎么样,漂亮不,做你女朋友好不好?”女子几乎咬到胡杨耳朵了。
这时代,搭讪都兴这么直接么?胡杨还真没有这种经验。后来李山告诉胡杨,就特么这么直接,扯那么多干嘛,觉得行就直接带走。
“你在哪里上班?”胡杨转了话题问道。
“棉纺厂,你摸我手。”女子揉捏着胡杨的手回答。
前世的胡杨胆子太小,这世的胡杨只想好好聊天,可舞曲声音太大,说话太费劲。胡杨随便问了些无伤大雅的话,喜欢听谁的歌,喜欢那个港台明星,一曲就结束了。
室内没有空调,只有墙壁上几台电风扇,人密度又大,胡杨感觉浑身出汗,口干舌燥。女子主动请客,拉着胡杨的手到了吧台,要了两瓶冰冻的天府可乐,胡杨眼疾手快,摸出五元钱递给服务员。
胡杨看到天府可乐,想起了这个80年代初诞生于重庆饮料厂,以中药配方制成的碳酸饮料,先是风靡四川,而后走进了人民大会堂,成为国宴饮料,在八十年代末,一度占领国内可乐市场的75%份额,继而走出国门,进入莫斯科,日本,以及可乐的大本营美国市场。
可惜的是,九四年,天府可乐与百事可乐合资以后,这个牌子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百事可乐。天府可乐却连年亏损,销量更是逐年骤降。最终,天府品牌在市场上几近绝迹。同时由于债务缠身,2006年,天府方面将持有的所有股权以1.3亿元的价格出售给百事公司,自己则变成重庆市的特困企业。在资本的对决中,民族品牌根本就不是外国资本的对手,令人深思,值得反省。
“啪”一声将胡杨的思绪拉回到现实,打开的汽水冒出白汽,两人站在一边吹着瓶子,喝完了还要还瓶子退押金呢。
“谢谢你的汽水!”女子笑着答谢,模样还真不赖,换到高三年级,起码也是排名前三的颜值。
本来就没打算做什么,无非就来见识一下,胡杨也懒得撩人,喝完汽水,将瓶子还到了吧台,接过找回的一元钱,价格比外面贵了不止一倍。想想也正常,舞厅不就靠卖这个挣钱么。
“里面太吵太热,我准备出去了,美女,再见!”胡杨给女子说道。
“是啊,好热,我也出了一身汗,我也要走了,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呢,几个姐妹非拉我来!”女子说道。
她是不是第一次来,胡杨一点都不在乎,提脚便走,不料女子也跟了出来。
出来舞厅,迎面吹来一股热风,胡杨感觉凉爽无比。
“要不,你送送我好吗?”女子有些羞涩的问道。
“你住哪里?”胡杨问道。
“棉纺厂宿舍。”女子回答。
“行吧!我送你。”胡杨知道那是江边的几栋破旧平房,九十年代的治安并不好,那里发生过多起恶性案件。
“稍等一下,我去拿车。”女子说完小跑着到舞厅下的墙边,打开车锁,推了一辆26圈斜杠自行车过来。
“我载你吧!”胡杨说。
“好的!”女子回答。
胡杨长腿支在地上,女子斜坐着,猛力一蹬,自行车轻快的行驶起来,夜风吹来,好凉爽。
一路上女子的双手搂在胡杨的腰部,搞的胡杨下面动静不小。
没几分钟就到了棉纺厂宿舍,一溜平房外面搁着蜂窝煤炉子,墙壁熏的黢黑,门口还有些泼在地上的汤汤水水。
女子让胡杨停在一间门外,下车用钥匙打开门,招呼着胡杨把车推进屋。
房间很小,大概10来个平米,摆了三架单人木床,竹竿做的蚊帐架,摇摇欲坠,床下塞着箱子,乱七八糟放着小塑料盆、拖鞋。靠门窗一边摆了一排温水瓶和脸盆架,墙角一堆蜂窝煤上,放着铝梯锅,墙上钉子上挂了一口铁炒锅,很简陋很真实。
女子打开温水瓶倒了些热水在洗脸盆里,又从地上的塑料桶里舀了一勺冷水加进去,用手试试温度。
“用热水洗把脸吧!”女子招呼胡杨。
“不用了,我走了!”胡杨道。
“同屋的两个姐妹,今晚肯定要在舞厅玩到12点过才回来。”女子说道。
胡杨当然能听懂女子的暗示,换成李山肯定就留下了,时间也正好,现在才九点,还有三小时呢。
虽然这种形式显得太直接了点,但胡杨并不鄙视谁,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只要不影响到别人。
棉纺厂会比丝厂更早破产,胡杨同班同学刘雨倩的爸爸就是棉纺厂的老总,据说已经被抓了,这些纺织工的将来可不太好,她们将成为千千万万再就业人群的一员。
胡杨心想,以后自己创业了,尽量招一些再就业职工吧,也算为这个社会承担一些责任。像这个女孩,有外型优势,培训培训,干个迎宾礼仪的,完全可以啊!
她们或许只想改变自己的人生,可对于这种形式,胡杨还是接受不了。还是先拯救自己吧,每个人才是自己的救世主。
胡杨说道:“谢谢,不用了,我走回去又是一身汗,回家再洗。”然后,转身便离开了。
自始至终,胡杨都没有问对方的姓名,也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姓名,萍水相逢,有缘再见吧。
走在大街上,胡杨思绪有些散乱,心里涌出一股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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