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幽暗的大海上,绿色月亮如同彻照深渊一般,照亮了凝结于空中的旋涡状云团。云团下方,浑身淅沥着海水,仿佛伫立深渊之底的,即是拉莱耶之主。
他的身体由如有实质的梦绿构成,两只静止的巨手中,可以看见两个模糊的身影。作为克鲁维坦神格的一部分,伊丽莎白和莉迪亚·布兰登两人已被眼前猩红所描述的恐惧钳制。
在梦绿的巨大存在前方,是一整片猩红色“山崖”。山崖之上,永夜方舟的身形几乎消融于强烈红光中。在七芒星状的炽烈之中,只能看见几被光芒吞噬的轮廓。在他周身,上演着的显然是另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中,万千生灵都微暝着“眼睛”,从时间的幻象中醒来。在那由瞬间构筑的永恒之中,生死已经消融,心中永恒的焦虑已被抚平——
梦,也因此而消失了。
作为在场的克鲁维坦的眼睛,两位直系眷属,在那个逼真的世界中,竟看不到哪怕一丝梦绿的存在。
那是一个绝对可能发生的世界,而在那个世界中,克鲁维坦不被需要,不再存在。
万千生灵岂止不再被奴役,他们已然成为了永恒的宁静,比旧日主宰更高阶、更本源的存在……
在场的并非拉莱耶之主的完全体,但这样的场景真的震慑住了那位存在的部分心灵。
不过,与动物不同,克鲁维坦并不会因为恐惧而震颤、退缩。祂能通过自己的方式,将那以一整个世界所构筑出来的恐惧消融,如同消融某种障壁一般……
不过,消融即意味着需要时间。
如是,克鲁维坦静止了。海水淅沥,云团之下,呼吸如同阵阵风暴。
布兰登一时无法触及莱特和神灯,交还仪式在一个极其诡异的氛围下继续——邪神凝视着猩红世界,一动不动。在这样的场景中,那被交还的曙光都显得如此渺小。
在几乎将自己意识都冲散的炽烈红光中,肖恩,看到了让他心神震撼的一幕:
远处天际线,浮现出不对称的三个天体,三个绿色的天体。
左边一个,右边两个。
当他略微习惯了视野中的光芒,他才惊觉那并非三个天体——那是怒视着他的克鲁维坦的眼睛。
他被旧日主宰怒视着。
超通量之后的虚脱感还未到来,肖恩只能趁着自己的神经还在燃烧,想尽办法去排解那异军突起的恐怖联想——
拖延了祂之后呢?克鲁维坦会怎样报复?
在几乎快做完一切之后,他才意识到,胆敢威慑一位旧日主宰,这番“壮举”竟让自己与那位克鲁维坦结下了“私人恩怨”。
终于,最后一点曙光汇入到神灯之中,归乡之人已经走入茫茫沙海。神灯翻倒在地,终于显出质朴色彩,即使再有探秘者深入其中,也只得见一片狭小黑暗——最后的灯神已然远航了。
莱特的身体不再显得轻盈,终于如同凡俗之物一般被重重束缚在了地上。他的身体也失去了神力所给予的那种完美和光鲜,显得风尘仆仆——仿佛悬置数百年的尘土这一刻轰然降落在他身上……
虽然不再那么光鲜,甚至有些狼狈,但他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安然表情。一双微微闪动的双目,看向了依然被静止蓝火包裹着的艾丽西亚。
这就是最后的告别了吧?
他有些无奈地笑着。咱们的相遇,最终竟然变成了一场必要的别离。
莱特的眼前,闪过女棋手第一次看见自己惊讶的样子。绿色的眸子蕴含微光。
看见她发现点金石作用时的惊叹表情,看见她与拉比林斯对峙的坚毅,看见她发誓要找回自己的“死亡”时的决心,看见她在伏尔塔瓦河畔沉静的侧脸,暮色中她眨了眨眼睛……
唯一可惜的是,在最后告别的时候,不能再看见你的回应。
不过……知道那些可怕的火焰将会熄灭,我就安心了……
再见,艾丽西亚。
直到最后失去光彩,那双眼睛都一直凝视着艾丽西亚所在的方向。他保持着那个姿势,变成了时间里的一个影子,影子淡成轮廓,最终连轮廓也逐渐消失,在世间滞留已久的莱特·弗拉梅尔,终于得偿所愿。
仿佛每个令人心碎的故事,命运的笔触有时在人们看来过于残忍了——当莱特消失之后,艾丽西亚身上的火焰熄灭了。
格林威治天文台终于夺回了“本初子午线”的定义,仿佛修正错误一般,全世界数亿时针又诡异地弹跳了一格……
艾丽西亚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布拉格博物馆之中,发现身上的蓝火已经熄灭……
于是,她知道他已经走了。像是在自己醒来之前就悄悄出门的家人一般。家中空空荡荡剩了自己。
一双眼睛先是有些茫然,继而一种悲凉、孤寂、无奈的感觉一下从心灵深处涌起。那个艾丽西亚,眼睛竟然红了。
再见……莱特。
灵魂还有些灼痛,泪随着眨动洒落。她说不清此刻的感受,但总之是为他高兴的。
当然,也为自己高兴——她真的销毁了点金石。
这世界不再会有人为了神迹的施展而莫名牺牲,神明所觊觎的最为精粹的“食粮”也消失了……
点金石是种可怕的东西。它会让人类自以为自己掌握了神的力量。而其实,那样的东西不过是不幸的源泉,神所争夺的饵料罢了……
这就是她与薛丁格最根本的冲突——对点金石本质的认识。
“艾丽西亚,我们需要离开这里!”一行所有人的灵力都已经枯竭,肖恩从猩红巨幕中脱身而出,用最后的力气吼出了这句话,双腿跟着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幸得旁边奥莉薇用娇小的身体将他撑起,肖恩才不至昏迷过去。克鲁维坦的怒视仍残留在视野,耳边狂潮还在轰鸣。
忍着灵魂中的剧痛,艾丽西亚呼出了棋盘,将在场整个团队定义为“女王”,然后云中巨手伸下,以巨量灵力为代价,他们飞越一整个“棋盘”。
身下的博物院以及布拉格迅速缩小,成为微型城市。冷风猛吹,流云破碎,他们在转瞬间逃出到二十公里开外。棋盘的极限。
滚落在泥地之中,肖恩已经掏出了一瓶“凶灵烈酒”——黑市才能买到的违禁神品。一瓶闹鬼般的烈酒,价格堪比d级神秘遗产。瓶中封装着鲜红的、哀嚎着的恶灵,喝下去自然会让心灵沾染疯狂,但能无视身体状况,恢复烈琴酒级一半的灵力和体力……
酒液撞击玻璃瓶内侧的轻响,一口将那仿佛烧灼的酒液吞落腹中,肖恩身体自行发抖,灵力灌注入神根之中,图腾上浮现出衔草夜莺的标志……
他要动用赫尔希斯女士的力量,永久消耗一些信仰之力,跨越半个地球,将所有人召回黑色公馆。
但仍没有任何可以乐观的理由——他们所有人都看到,遥远而模糊的天际线上,绿色的身影在城市的浓雾之上直起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