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日的整理,尚宝局的陈年旧物终是归类整理妥当,关悠悠也查几个中饱私囊的宫人好好惩治了一番。
可有些被盗窃的宝石早就被转卖出去,查无踪迹,也无甚办法。
“王后娘娘,长公主求见。”白鹭通传道。
本在偏厅拨着算盘的女子黛眉一跳,“快快有请。”
女子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起身走到正殿的主位上坐下,才刚一落座,一道雅丽脱俗,风韵非凡的身影珊珊而来。
“昭华见过王后娘娘,问王后安。”来人恭恭敬敬向主位的女子施礼。
“长公主殿下,无须多礼,请坐!”戚芫芃抬了抬手,继而唤道:“上茶。”
昭华长公主,闺名完颜丽姝,徒单太后首个孩儿,如今是解国公的大夫人。
只见她优雅地落座,身着浅蓝色银纹绣凤仙上衣,袖子做得比一般裙袍要宽大些,并在手肘处绣上了轻纱,轻纱边缘呈波浪状,走起路来,迎风飒飒,腰身紧收,下面是一袭鹅黄绣白玉兰的长裙。
一头银丝发梳简单的桃心髻,仅戴几星黛蓝珍珠璎珞,映衬出云丝亮泽,斜斜一枝蓝宝石银簪子垂着细细一缕银流苏,小巧挺拔的鼻子,柳叶般弯弯的眉,薄薄的嘴唇,面容艳丽无比。
双眸似水,浅蓝色的眼珠却带着淡淡的冰冷,自带王族血统的与生俱来威仪。
她是唯一一位继承了先王的发色与瞳色的公主。
戚芫芃眸光被她宽大的衣袖所吸引,略有些好奇,“长公主的衣袖好生别致,这款式,本宫还从没见过。”
长公主低头看了衣袖一眼,略略低吟道:“这只是我闲来无事的玩意,不出得什么场面。”
“此言差矣,在我看来,这是天赋,不是人人都有的能力,母后果真没介绍错人!”她微微含笑,柔声道。
长公主闻其言微微一愣,淡笑不语。
“长公主,本宫有事要与你一起筹谋。”戚芫芃开门见山,“长公主在母后那也听说了个大概,尚宝局有一批亟需改头换面的首饰装饰品等,需要有人擅长把他们重新设计一番,听闻长公主在宫中之时,对这些就颇有擅长,斗胆请长公主出山!”
面前那气质华贵女子眉心微低,略带愁容道:“那些皆是女儿家时的小打小闹,难登大雅之堂,王后实在过誉。况且,”女子稍作停顿,“如今我已经是解国夫人,恐怕.....”
她的夫君解国公,绝不会同意她不务正业,抛头露面。
来之前,她先去拜见了徒单太后,已经明白戚芫芃的深意。也为如此大胆的想法而感到震惊。
翻新过的旧物,竟然要在汇京中售卖!
还买下铺子,做起生意,从来没有人敢把宫中之物拿出宫外去售卖,最骇然的是,君主竟然同意了,全力支持。
在惊骇之余,心底深处莫名却生出一缕惊羡与憧憬。
戚芫芃明白女子的顾虑,嘴角微微莞尔,言:“如果没兴趣,长公主根本不会来,不是吗?本宫欲行之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是小事,可却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往小了说,可以把封尘数十年的旧物处理掉,也好过放在库房让有心偷了去卖钱,往大了说,”
一缕发丝忽而垂至额前,抬起指尖执去,“这不是一笔小的收入,充盈国库不敢说,可减轻负担完全不成问题。左右好过,一味缩减后宫的用度。”
长公主略一迟疑,半带苦笑,“解国公他......他不会同意的。”
“长公主,饮茶。”戚芫芃也捧起身边的茶盏呷了一口,才缓缓道:“女子以夫君为尊,这是自然,只是,长公主可不是寻常女子,即便是解国府的当家主母,血液里流淌的也是王族血脉,不满你说,如今东弥举步维艰,国库空虚,本宫也是希望略尽绵力,舒缓一二。”
眼瞅见着女子明眸微动,已然被她说服了不少,她苦口婆心,温声道:“本宫知道长公主的顾虑,听闻长公主与解国公鹣鲽情深,解国公对长公主亦是敬爱有加,他定会支持的。”
听到这话,长公主眉心微微敛起,浮现一缕几不可见的冷意,随即稍纵即逝无人察觉。
她低眸,看着眼前的白瓷茶盏,阵阵茶香从盏中飘出,沉默不语。
戚芫芃把她的犹豫不决尽收眼底,果然,最大的障碍,还是她的夫君,解国公。
长公主掩饰得很好,可刚才提起解国公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泻处出一丝古怪的神情。
戚芫芃全当没瞧见,梨涡浅漾,眼中尽是笑意,“母后向本宫展示了长公主在宫中时自己设计制造的首饰,即使如今看来还是熠熠生辉,款式别具一格,母后面上也是掩盖不住的骄傲呢,拉着本宫说了好久,既有所长,何必藏锋守拙,况且无须长公主抛头露面,只需出样式图纸,自有下面的人去制作。”
听到徒单太后对她儿时亲手制作的首饰还收藏至今,长公主看似波澜不惊,眉间也是一片动容,她缓声道:“谢谢王后的器重,我还需一些时间考虑,王后见谅。”
说罢盈盈起身,就此拜别。
待长公主走来,白鹭上前略有些担忧,“王后娘娘,您说长公主会答应吗?”
戚芫芃淡然颔首,“她会答应的。”
长公主回到解国府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晚膳都没吃。
惹得解国公林荅申满肚子狐疑,立马找来管家燕伯问话。
燕伯欠一欠身,恭敬问到:“家主,有何吩咐。”
解国公捋了捋衣袖带上的花纹,面无表情地问:“今日,夫人去了何处。”
“夫人进了宫。说是想太后娘娘。”燕伯颔首道。
“太后?那,还见了什么人?”
燕伯眼珠转了转,“听夫人身边的婢女文冰说,还去见王后娘娘。”
“王后?!谈了些什么?”谢国公那浓密的眉毛轻轻一挑,闻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好像是什么把首饰重新打造翻去买,文冰也是说得不清不楚。”燕伯如实回答。
解国公眸光瞥向一边,面色有些沉黯,抬眸时又恢复如常,只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华丽的红木妆奁,雕刻着繁复盛放的百花花纹,台上上摆放着铜镜,铜镜里的女子却满脸愁容,眼中噙满了泪水。
低眸凝视着手中紧攥住一条朱色手绳,时不时看上一眼,却又生怕消失一般,重新攥紧。
今日戚芫芃的一番话,勾起了她沉寂多年的回忆,那些话如此熟悉,那人也曾这般说过......
他一直鼓励自己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算是公主又如何,难道天天绣花扑蝶?
有能力就不要埋没,天下之人何其多,何必个个求同.......
那时的他是这么的鲜衣怒马,不负韶华。
她芳心暗许久,在她二八年华的生辰那日,本想求父王赐婚作为她的生日礼物,因为紧张与兴奋她喝些酒壮胆,那些酒平日对于她来说就是毛毛雨,根本不值一提。
可那日不知怎么地,喝了之后就头昏目眩,浑身发热,中途便要回房暂且歇息一番。
迷湖中有一个人进入了房间,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认得他身上的花色,她以为是她心中的那人,所以当那人过来拥抱着她的时候,她没有拒绝,全身亦是躁火难耐,最后二人双双扑倒在床榻之上......
可当一切结束,睁开眼睛之时,发现睡在她身边的人竟是当时还没有继任国公之位的林荅申!
当时,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寻死觅活了好几回,皆以失败告终,东弥长公主未成婚就发生这种事,让父王震怒不已,无奈之下只能将她与林荅申赐婚。
而心中的那人,听说是自愿调任外地为官,她便没有再见过......
也不知他如今在何处,是生是死......
“夫人......”
一声轻唤吓得长公主浑身一抖,回忆遽然中断,慌慌张张把朱色手绳藏在妆台的暗层,连忙抬首抹了抹眼泪,在铜镜照了照了,确定没有露出端倪,才深深呼一口气。
“夫人,为夫进来了。”解国公推门而入,只见一娴雅雍容的女子正在茶桌前悠然地喝茶。
这么多年了,昭华长公主还是这么的美艳动人,美艳之中又透出几分高傲的冷意,反而激起人征服探究的欲望。
她似不会老去,容颜风姿如神女般,引得凡人只能仰望跪拜。
女子徐徐起身,稍稍礼了一个礼,温婉道:“夫君。”
“我听下人们说,你都没吃晚膳,可是有什么心事,与为夫说说。”解国公微拧着眉头,目光一直盯着女子看,语气是掩饰不住的关切。
可他的手指却有意无意地轻触那茶壶。
“今日,我见了王后娘娘,她与我说了一些事。”长公主丹唇轻启,把今日在凤和殿之事说了一遍。
“这是好事,夫人,你应该去。”他注视着她,神色缓和无比。
“夫君支持我?”长公主美目圆瞪,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支持,为何不支持,只要夫人想做,为夫都支持。更何况,这事要是顺利,的确是起到开源节流的作用,王后娘娘的确是个奇女子呐。”解国公那双环眼眯了眯,满脸赞赏之色。
长公主微微意外,与解国公成婚十多年,为他生下一男一女。
这人出于意料地专情,没纳一名妾室,身边也无一只莺莺燕燕,所以解国公后宅甚为安宁,并没有那些个争风吃醋的糟心事。
二人相敬如宾,没红过一次脸,十多年过去了,他对她还是一如既往,体贴入微。
久而久之,成为了汇京城中的一段佳话,神仙眷侣,鹣鲽情深,堪称夫妻模范。
鞋子硌不硌脚,只有自己知道。
她不傻,哪有人十几年不发一次脾气,就算母后与先王相敬如宾,也免不了闹矛盾。
又如那尤太妃,宠冠中宫,也和先王闹过无数的脾气。
像解国公这样,要不真的脾气修养极佳,要不.......就是城府极深,从来没有用真面目示人,连他的夫人也无例外。
所以她觉得和他中间隔着千里万里,她看不清他,他也走不进她的心里,二人之间总是有一丝似有若无的防备与戒心。
长公主默认片刻,欣然而有喜色,“谢谢夫君,那我明日便回复王后,应了此事。”
“你要仔细身子,这活极费心神,要是在宫里待得时辰晚了,便不用回府,给为夫捎句话。”解国公目光微动,瞥了一眼她柔顺的模样。
“我知道了。多谢夫君关怀,感激不尽。”长公主嘴角含着丝丝笑意。
“好了,为夫还有些事要处理,夫人早些歇息。”
说完起身向门外走去,才走几步,脚步顿了顿,倏地回过身来,他睁着一双幽黑的眼眸看着茶桌上的茶壶,“哦,对了,夫人,那茶都冰凉了,别喝了,对身子不好,命人换了吧。”
说罢扬长而去。
长公主顿时变得目瞪口呆,一阵惊悸,毛发着了魔一样地冰冷地直立起来。
从那天,长公主常常在后宫走动,尚宝局那些个旧物一应搬进了临时的殿宇,静华殿。
戚芫芃也时不时过来叨扰,一开始长公主对其有些生分,可慢慢接触下来,发现这女子奇思妙想特别多,为人敢爱敢恨,恩怨不分,心中慢慢滋生欣赏之意。
一来二去,俩人倒是熟稔了不少。
货物已经密锣紧鼓地进行中,如今最大的难题,就是要在汇京城寻找一处合适之地,作为商铺,把翻新后的旧物摆放在商铺中售卖。
这商铺的位置尤其重要,戚芫芃心中生了想出宫亲自考察的念想。
可一后宫之主出宫可不是坊间妇人上街买菜这么简单,虽然东弥不如琮朝那般等级森严,可近年来,东弥受汉化文化的影响,也慢慢朝着女子必须在内,不得抛头露面的方向发展。
不过再怎么开明,王后要出宫,无论放在哪一国哪一朝皆不是容易的事。
一进宫门深似海,花落宫廷错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