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太妃的眼珠轻转,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无数的念头在脑中闪过,砌词狡辩道:“蔡嬷嬷也许回殿途中遇害不行吗?讲得跟真的一样。”
“那您就是承认蔡嬷嬷是来找过您?”
戚芫芃早就知道今日并不能一举扳倒尤太妃,不过看到她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心情也很欢愉。
如此想着,倒是生出了几分趣味,她弯起了眉眼,饶有兴致地盯着尤太妃道:“您说没错,她就是回宫途中遇到凶手的。”稍顿了顿,“凶手已经抓到了。”
“谁?”尤太妃脱口而出。
“禁军的人。”
这个回答让尤太妃身子一震,强势的态度难以再自持,嘴唇不住地抽动了几下,声音干哑得不似自己,“那都被抓了?他们为什么杀蔡嬷嬷。”
想套话?没这么容易。
戚芫芃缓缓靠近尤太妃,眄睨着她,“这案情是不能轻易透露的,”她微勾着嘴角透出几分戏谑,“哦,对了因为这事,禁军统领阿典德暂时停职查办了。”
什么?他被停职查办了?怎么自己没收到一点风声,尤太妃惊疑地思忖着戚芫芃这话的真伪,华青的死就算她承认又如何,一个宫婢而已,她心中真正惧怕的蔡嬷嬷的死查到她和他的头上,方才就一直发作的头疼更为强烈,彷如有个一大铁锤狠狠地敲着她的脑仁,让她无法再冷静思考!
“不过有一件事还真是说对了,华青的确是被杀害了,而杀害她的人就在玉华殿!”戚芫芃话锋一转,双眸轻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在场的人相互看了看,心里发毛,凶手就在他们之中?
尤太妃还在被揭露凶手是禁军的余震中回不过神来,他们竟然查到这个地步了,到底还查到了什么?一会儿华青,一会儿蔡嬷嬷,尤太妃的脑子都快绕得生出火星了,心理防线也在崩溃的边缘。
待她回过神来,只见戚芫芃不知拿着什么小东西在她面前晃了两下,“知道这是什么吗?”
尤太妃扫一眼戚芫芃手心中躺着一块小拇指盖大小的绿绿的物什,没好气道:“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嘛,问吾干嘛?”
“这是绿青石,在华青的舌下发现的,应该谋害她之人的东西,她藏在舌下,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指认真凶!”
尤太妃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戚芫芃捏起绿青石,放在半空中,照了照,自顾自话,“这青绿石制成的首饰,整个王宫就四件,一件在太后处,一件在元太妃处,一件完好地在尚宝局库房,还有一件,”倏而,戚芫芃盈盈欲笑,弯弯的眼梢如下弦月,漫出冷寒的辉光,“在尤太妃您这里。”
尤太妃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一动不动地站立着,如同被人点穴一般,只觉得脊梁上流下了一股股冷汗。
她两颊不停地颤动着,猛地一回头,狠厉的目光锁住了后面一人,森然道:“华紫,是你!”
华紫脸一僵,低头紧紧地咬着嘴唇,心中激烈交战,当时她勒死华青时,遭到华青激烈反抗,挣扎中扯掉了她一边的耳坠,随后赶来的怀若海一起助力,才把华青弄死。
而那耳坠上的珠子正是戚芫芃手上的绿青石,原是尤太妃的一条青绿石项链,因一次断裂,有几颗石子有了纹裂,后来尤太妃把这些瑕疵的青绿石珠赏给华紫,而华紫让人重新打磨,改成了耳坠。
对于她的身份,这小小的耳坠就够她如获至宝了。
她知道尤太妃眸底的阴厉是何等含义,此番怕是在劫难逃了。
“王后娘娘!”华紫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别再为难太妃了,是我,是我把华青杀了。请王后娘娘降罪!”说完叩起头来。
怀若海嘴巴动了动,可感到尤太妃射过来的警告眼神,只能把原本想为华紫分说的话语全部吞回肚子里去,暗叹道,华紫在尤太妃刚进宫时就一直陪伴身侧,是身边呆得最久的宫婢,这次凶多吉少了。
什么腌臜事,不见得光的事都他们动手,可东窗事发就马上推出来顶罪,他们这些下人就是轻贱,命如草芥,猪狗不如,怀若海心中戚戚然,在华紫的身上隐隐看到了自己的下场。
让华紫顶罪,尤太妃亦是不忍,眸底划过一丝无奈,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她不死,今日就是自己死,这戚氏咄咄逼人,不速速把人交出去,唯恐还会牵扯出更惊人的事情来,事态的发展已经不是尤太妃如今可掌控得了。
“华紫,你糊涂啊!这次吾也保不了你!”尤太妃转头对着华紫哭喊道。
华紫心下了然,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眸光没有了犹豫与恐惧,朝着尤太妃恭敬了磕了三个响头,泪水滚滚而下:“承蒙娘娘这么多年对奴婢和家中弟弟的照拂,因为奴婢一时糊涂,酿下大错,陷娘娘于不义,实在愧对娘娘,今日恩情来世再报!”
话音刚落,遽然起身,一头撞在柱子上,顿时血飞沫四溅,华紫身子缓缓瘫软在地,柱子上残留着鲜红的血迹。
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吓得众人尖声叫喊,戚芫芃的心猛地一颤,她明白,这个宫婢为了保护她的主子,不惜以生命为代价,纵然华紫本不是清白之人,说到底也只是一件工具罢了。
她还没细细询问,这华紫就如此着急自刎,可见华紫所知道的秘密比她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华紫瞳孔尽散,面含微笑看向尤太妃,尤太妃眼神瞬间凝固,木然地捋了捋她凌乱的发髻,脸上毫无血色,身旁的怀若海更是浑身颤抖,谁都没有料到,华紫以这种惨烈的方式了结自己的生命。
而这令人震惊的一幕,被刚来的完颜煦,徒单太后等人纳入眼底,众人皆沉默不语,刹那间整个玉华殿鸦雀无声。
天边像一块巨大的铅沉沉地压了下来。顷刻间,一道电光划破天际,发出巨大的轰鸣,酝酿多时黄豆大的雨滴终于斜落下来,天地间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令尤太妃在玉华殿思过,不得踏出玉华殿半步,非召不出。”完颜煦只留下这句话便拂袖离去,身后的徒单太后深深地看了原地失神的尤太妃一眼,也随之离开。
“王后娘娘,就这么就完事了?这惩罚也太轻了。”杜鹃打着伞,噼里啪啦的雨声把杜鹃的声音淹没得有些含糊不清。
主仆二人在甬道上漫步,不知怎么,戚芫芃就是想走走,语气有些淡然,“不然呢,华紫全揽下来了。这次我们本就没有足够的证据,能伤她一臂,不算坏事。”
“都还没审华紫为什么要谋害华青呢,还有蔡嬷嬷的死还未搞明白呢。”杜鹃颇为不解。
“即便审问华紫,她同样是罪责全揽下去,审不出真相的,至于蔡嬷嬷的死....”戚芫芃抬眸望了一眼远处乌沉沉的厚云,哼笑道:“不急,蔡嬷嬷是谁杀的,根本不要紧,一个由头而已,相反,我还得谢谢他们,帮我除掉这个针眼,这戏还有得唱。”
东弥似乎提早进入了雷雨季节,雨一直下,像老天爷无尽无眠的哭诉。
离蓬莱阁最近的金丝殿,由于完颜煦后宫只有戚芫芃一个,所以眼下并无主人,只有几名宫人常住里面,负责平时的洒扫。
小宫婢刘娟终于到了时辰可以回屋歇息,她昂头看了看连绵不断的大雨,撑起了油纸伞,一脚踏进灰蒙蒙的天地中。
金丝殿的星湖湖面如被掉落的雨滴打碎的镜面,砸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小窟窿,“叭叭”直响,使人悸恐。
大雨打湿了刘娟的裤腿,她心中不免有些烦躁,只想快步回到屋中,她低头赶路,余光之中瞥见星湖中央隐隐约约站立着一个长发的女子,正直直地盯着她。
刘娟猛然拧头,壮着胆子喊了一声:“谁!”
湖中空荡荡的,回应她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和噼啪的雨声,四周一片黝黑,在大雨的冲刷下显得朦胧不清,亦幻亦真。
她踌躇一阵,心中不安,只能继续赶路,没踏出几步,忽而一丝凉飕飕的阴风吹进她的脖颈,吓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去。
什么也没有!
接连的惊吓已经让刘娟双膝发软,几乎坐在地上,可她深知此地不宜久留,她提着一口气,重新回过身子,一抬头,眼前毫无征兆地出现一张白花花的大圆脸,她惊恐万分,惨叫一声,当即晕了过去。
几天之后,宫中闹鬼的传闻越传越玄乎,本以为华紫畏罪自杀后,碧瑶女尸变成冤魂索命的传闻会稍稍平息,可当下竟有越演越烈之势。
戚芫芃一边看着尚宝局的账册,一边听着杜鹃绘声绘色地描述那些宫中盛传的诡异的事件,说到最后连杜鹃自己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现在不止飞羽殿,金丝殿,好几个殿特别是临水临湖的,都说发现不明的脚印,还有一觉醒来被褥都湿透了,几个宫婢都吓病了,还有……”
戚芫芃连忙摆了摆手,出言阻止道:“好啦,我知道了。传我敕令,要是有人因此身子不适,派太医好好去瞧瞧,别弄出人命来。”
这边刚说完,戚芫芃复又轻拍脑袋,“哦,对了,传我令派小九盯着玉华殿,我看小九这人蛮机灵的,如果玉华殿想传什么消息出去,就让他们传。就算不传,也制造机会让他们传递消息。”
“好,奴婢知道了,”杜鹃看着戚芫芃一脸坏笑,灵光一闪,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惊呼道:“难道,这些娘娘您弄出来的……?”
戚芫芃花瓣般的嘴唇发出“嘘”的一声,眨了眨她那双黑亮黑亮的杏仁眼,唇角浅勾,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
是夜,夜晚完颜煦还在朝晖堂批阅折子,石默金进来禀报,菱王求见。
完颜煦眼皮挑了挑,抬抬手示意宣进来。
只见一人身着月白色素面细葛布直裰,精致雕花玉冠束起一半银丝发,风姿卓越,文质彬彬,眼神萦绕着丝丝的温和,可眉宇间蕴着淡淡的焦虑。
“臣叩见君主,君主圣安。”说罢便跪下磕头,动作干脆,神态恭敬。
“四哥快起。”完颜煦低垂的睫毛,带着点儿拒人千里的冷调。
他未登基前,与这个四哥本就是淡淡的,他知道,曾经身为储君的四哥从小就看不上他。
可这样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痛失王位,竟没表现出一点的愤怒与怨恨,依旧那副谦虚温文的模样,完颜煦打心里不相信,如此隐忍的人,会甘心屈居自己之下。
完颜洪依旧跪着,满脸愁容,本是柔和平静的眼神染上了几分哀色,下拉着眼角,道:“君主,臣明知这个时候来叩见实在不妥,可臣有一事相求。”
完颜煦眉头微夹,轻放下手中的朱笔,“四哥何必如此,直说便是。”
完颜洪神情悲切,哀求道:“之前母妃身子就不好,禁足后,更是每况愈下,臣求君主派一位太医去瞧瞧母妃吧。”
闻其言,完颜煦心中起疑,完颜洪是如何得知尤太妃在玉华殿的情况,看来是有人故意透露。
他不动声色,“让玉华殿的人直接去请便是。”
“君主有所不知,他们说尤太妃正在禁足,不肯前来。”
完颜煦面色一凛,厉道:“还有这等事?”
“君主息怒,宫里见高捧低踩的事还少吗,母妃御下不严,竟让底下的人如此草菅人命,实在该罚。母妃愧疚自责不已,夜夜不能安睡,如有太医固然好,可我知道母妃,每夜要点燃酴醾香才稍稍能入睡,四哥觍着脸来求君主,求赐酴醾香!”这话说得真心实意,诚恳不已,骗骗其他人可以,但落在完颜煦眼中只有矫饰两个字。
可听到酴醾香这三个字,完颜煦目光一动,又是这个酴醾香,之前戚芫芃就因这个让他减少酴醾香的产量,而如今,尤太妃在禁足中也不惜冒险让完颜洪来求取,这小小的香料,到底暗藏着什么玄机。
完颜煦蹙额沉思,半晌才开声道:“也罢,明天让太医去玉华殿瞧瞧,至于酴醾香,”完颜煦稍顿了顿,“不是孤不愿,眼下原材料紧缺,不同以前,孤让尚宝局尽量吧。”
完颜洪心中一宽,方才如丧考妣的神情慢慢褪去,换上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跪拜道:“臣,谢主隆恩。”
“四哥无须多礼,坐。”完颜煦眼中冷光闪了闪,随即命人上茶。
完颜洪这才起身,缓缓坐下,刚坐定有人上茶,二人有一句没一句闲话了几句,半柱香之后完颜洪才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