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太妃把戚芫芃在各人面前谄媚讨好的行径尽收眸中,一脸不屑,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吾倒想看看她的王后之位能不能焐热。怀若海,我们走!”
说罢遂起身,向徒单太后身子一欠,只道身子不爽,不等徒单太后反应,就自行告退了。
徒单太后神色如常,依旧是一副端庄贤惠的样子,心头却掠过突如而来的一股恨意。
戚芫芃重新在完颜煦身边落座。
完颜煦侧头看了一眼,低声道:“有何收获。”
“收获暂且难说,臣妾想让君主帮一个忙。”戚芫芃眸子始终带笑,在旁人看来,二人只是在闲谈。
完颜煦对于这种请求,喜闻乐见,这是对他的信任,面带怡然之色,说道:“需要我帮你什么?”
“帮我追查一人。”
“谁?”
“邱嬷嬷。”
“没了?”完颜煦长眉微蹙,神色一黯,有一丝失落闪过。
戚芫芃她把嘴一抿,嘴角微微翘起,“邱嬷嬷怕是已经逃之夭夭,凭我一己之力又如何寻得她,您...是我信任之人。”说完,戚芫芃脸上泛起了红潮。
完颜煦忽而一顿,面色稍霁,方才的一丝失落化为尘埃随风而去,“你倒是坦诚。”
“我能力范围之事,我会自行查探。大婚之前发生的种种,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自恃高过,或莫名的骄傲只会让人一败涂地,自己能解决的自己解决,自己解决不了的便调用一切可调用的力量。
这并无可耻之处,俗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岂止是大丈夫,常人也该如此,无分男女。
敌人为了达到目的,竭力隐藏,利用一切伺机而动,而自己又为何不能?
完颜煦看到眼前这女子说这番话时眼眸中熠熠生辉,整个人意气飞扬,仿佛准备展翅的飞鸟,掀起黑雾般现状的一角,露出一抹刺眼的天光。
他面露赞赏之色,清冽的声音中透出一抹柔和,“既如此,若是有困难之处,定要与我说。”
“臣妾谢过君主。”戚芫芃微微欠身。
此时一个粉粉嫩嫩的女孩儿一摇一晃地跑了过来,脚下一绊,几乎扑倒在地,一道高大的身影一掠而过,一手抄起了女孩儿柔软的身子,顺势抱在了怀里。
女孩儿惊得一脸泛白,紧闭的双眼微微一开,立刻惊呼了出来:“君主哥哥!”
后方一名妇人小跑追来,边跑边喊道:“玥儿,玥儿,没事吧?”
“阿娘,玥儿没事,有君主哥哥呢。”女孩儿糯糯地说道。
妇人赶紧上前,气还未喘顺,施礼道:“见过君主。”
完颜煦点点头。
戚芫芃迎上来,同样行礼道:“见过金太嫔。”
面前这名妇人,看起来也比戚芫芃大不了几岁,娇俏玲珑,体态轻盈,说起话来莺歌燕语,一双水汪汪的眸子,脉脉含情,楚楚可人,模样和完颜玥有几分相似。
金太嫔乃是十三公主完颜玥的生母。
按东弥惯例,先王去世后时,妃位以下,婕妤以上一律封为太嫔。
这金太嫔原是金顺仪。先王晚年除了宠爱一名舞姬,就数金太嫔最得宠。
而婕妤,美人、才人,宝林,御女,才女在先王去世后不是修道就是守皇陵,先王仁慈,让他们全部出宫,发回原籍。
而其中有子嗣的则晋位,留下来的应该移居冷宫凌烟殿享受原来的待遇,先王遗旨,不必没入冷宫,只是换一处幽静的住所。
完颜煦遵循先王遗诏对先嫔妃们也多有宽宥。
金太嫔盈盈欲笑,温声道:“玥儿,不得无礼,赶紧下来。”
完颜玥撅着小嘴,哦了一声,才不情不愿地从完颜煦身上下来。
下地后,小小人儿细腿一屈,一本正经地低首行礼道:“玥儿见过君主,见过王后娘娘。”
完颜煦与戚芫芃见状,不由得心生欢喜。
“免礼吧。”完颜煦的眉心舒展,语气带着一丝轻柔。
戚芫芃喜笑盈腮道:“今日我们的玥公主可吃好了?”
完颜玥声音稚嫩道:“玥儿吃好了,王后娘娘,”完颜玥靠近戚芫芃拉着她的小拇指,羞中带怯地小声道:“玥儿有礼物要送王后娘娘。”
戚芫芃看了金太嫔一眼,金太嫔面露讪然,“这孩子,从探春宴回来就一直嚷着要亲手给王后娘娘做回礼,原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谁曾想她执着得很,一直缠着我教她,玥儿蠢笨,望王后娘娘莫要嫌弃。”
金太嫔姿态放得极低,全然没有因为自己是太嫔的身份趾气高扬,而是识分寸懂进退,这也许是先王宠爱她的原因。
金太嫔示意一下,身后宫婢呈上了一只用厚纸制作而成的提线纸偶。
而金太嫔善于制作机关布偶,完颜玥缠着她教得便是这个。
完颜玥一瞧立马双眸一亮,把提线纸偶捧在手上,说道:“王后娘娘,这是玥儿亲手做,望娘娘笑纳。”说罢还在纸偶在戚芫芃眼前晃了晃。
戚芫芃接过提线纸偶,手工虽稍显笨拙,可身首四肢有板有眼,面部还画上了眼睛和一个笑唇,关节处皆有提线连接十字形小木棍,只要夹动小木棍,便可控制纸偶的手脚摆动。
“玥儿做得真好,我很喜欢呢,能告诉我为何要送礼物?”
“因为这个!”完颜玥抬起手臂,手腕处露出一小节娇嫩的皮肤,上面套着一条七彩绒花的手串。
戚芫芃恍然,孩童纯真烂漫的心性实属难得,礼尚往来,投之以桃,报之以李,道理浅显,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谢谢你,玥儿,你真是乖,”戚芫芃转而朝金太嫔说道:“太嫔用心良苦,玥儿教得好。”
“王后娘娘过誉了。”金太嫔欠一欠。
“王后娘娘,您听玥儿说,这个小人叫小玥,从今往后,它就是王后娘娘的好伙伴,也是玥儿的好伙伴!”完颜玥说完嘻嘻一笑。
戚芫芃宠溺地摸了摸她的额头,细柔发丝在指缝间缠绕,笑道:“好,那小玥就是我和玥儿的共同的好伙伴!”
“好!”完颜玥举起一对小粉拳摇晃着,眉飞色舞。
午宴在一派和谐与欢愉中度过,直到酒阑人散,众人还有些意犹未尽,毕竟先王殡天到完颜煦登基,好久都没有一场放松惬心的宴会。
待戚芫芃与完颜煦跟徒单太后请安告退后,二人行至万寿殿殿门时,一把声子高畅清亮的声音传来:“臣弟还没君主和王后献礼呢。”
只见一人身子倾斜倚在门边,眉目俊逸,鼻梁高挺,眸若星辰,黑亮的长发披散在两肩,碧玉石色的长袍随风飘拂,风神疏朗,说不出的洒脱,好一位翩翩少年郎。
完颜煦一瞅,低唤了一声:“七弟。”
戚芫芃稍稍福身,微微一笑,“见过睿王。”
完颜翊飞亦行礼道:“翊飞见过王后嫂嫂。”
完颜煦眉头微蹙,嗔怪道:“没大没小的。”语气却并无责怪之意。
完颜翊飞哈哈一笑,毫无在意,“都是自家人,整这么多繁复的规矩作甚。”
“睿王是性情中人。”戚芫芃点点头,心头不免生出赞许之情。
“先不说这个,您知道今个儿臣弟要献上什么礼吗?”
完颜煦翻了翻眼帘,“行了,别故弄玄虚的。”
“您看您,一点情调都无,哎,难为我王后嫂嫂了。”完颜翊飞扁了扁嘴唇,无奈地耸着肩膀。
戚芫芃忍不住低低一笑。
完颜煦神色一凝,抿紧了好看的嘴唇。
完颜翊飞一见完颜煦面色不对,匆忙从身后抽出一个精美雕花长条木匣,打开木匣,里面躺着一对赤金长簪。
长簪顶端是带鱼眼的鱼形纹的美玉,一白一黑,并在一块恰好为一圆,为太极阴阳之象。玉质饱满细腻,泛着莹润的光泽,其中黑色玉乌黑透亮,白色玉光洁无暇,实在是精品。
戚芫芃眼瞧这对长簪造型独特,问道:“这对长簪可有什么寓意。”
“王后嫂嫂,这对长簪寓意一阴一阳,阴阳调和,平衡。所谓阴阳轮转,相反相成,阴阳交感生万物,男女亦即阴阳,阴阳彼此双方相互独立又相互依赖,因此男女平等,各得其分。”
完颜煦一听男女平等这词,眸光骤然一聚,这可是现代才有的观念,在古代男尊女卑的根深蒂固,极少,不,甚至没有人会想到男女竟可以平起平坐。
这完颜翊飞莫不是也是穿越的?可是,如果他只是这个朝代的人,那他的思想超前得可怕。
心中自是涌起一阵骇然。
完颜煦沉声问道:“那你送这对簪子的用意是?”
“王兄,在处理政事上,您是算无遗策,怎么到了男女之事就成了榆木脑袋呢?”完颜翊飞挠着头,一脸不解。
一旁的石默金闻其言惊得咳出了两声。
戚芫芃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前世根本无关心完颜煦身边的一切,如今才发现这兄弟俩的相处实在令人意外。
完颜翊飞全然不顾完颜煦脸上浮现的黯色,他如学堂教书的夫子一般,摇头晃脑,口中念叨:“阴阳调和,男女合欢,水乳交融,生生不息……”
完颜煦一听,暗吁一口气,自己想太多而已,可怎么越听越不对劲,雕刻般的面容染上了一抹绯红,遂扬起手,朝完颜翊飞的脑袋拍去。
完颜翊飞见状,慌忙把手中的木匣子往石默金怀中一抛,转身就逃,口中喊道:“王兄恕罪,王兄饶命,臣弟是好意,是好意……”
戚芫芃真是忍耐不住,抚掌大笑了起来。
完颜煦岂会真的怪罪于他,佯装追了两步便停下,眼看完颜翊飞的身影越跑越远……
春末近夏,这一晚夜空十分晴朗,满天星斗闪烁着光芒,像无数银珠,密密麻麻镶嵌在深黑色的夜幕上。
完颜煦在延英殿换成一套轻便的常服,一头银丝发高束而起。
石默金见状心想,君主这又要去哪儿?
他试探地轻言道:“君主,夜已深,是否前去凤和殿?”
完颜煦动作一滞,缓缓道:“孤有要事出去一趟,你不必跟来,你亲自去一趟凤和殿,好好与王后说说,今夜让她早些歇息。”
“是。”石默金垂首低眉道。
石默金略一想,开口道:“君主,老奴有事要禀。”
“说吧。”完颜煦边系着腰带说道。
“那老奴就直接说了,今日在万寿殿,君主忘记把鸳鸯落红帕呈上。”
鸳鸯落红帕是什么?完颜煦脑中印象全无,原主不谙男女之事,也无人教导。
自己这个现代人更是对东弥某些不成文的风俗一概不知。
他颦眉深思,半晌才开口,“孤不知道。”稍一顿后又道:“孤摔过脑袋后,有些事情记不清了。”
石默金怔松一下,讶异道:“这...君主要不要找个太医来瞧瞧。”
完颜煦摆摆手,“不用,慢慢会好的。”
石默金解释道:“这鸳鸯落红帕是大婚之夜,提前铺好的龙凤喜床上,是...是检验一个女子贞洁的物什。落红之后,要呈给族中的尊长传阅……”
完颜煦一听,长眉一挑,大声呵叱道:“荒谬!”
石默金吓得双腿一哆嗦,跪在地下,不敢抬头,亦不敢再言语。
完颜煦就那么坐着,什么也不说,颔首低额,目光凝视着仿佛穿透物质抵达了另一个世界,嘴唇微微抽动。
在他看来,落红帕是对女子的极不尊重,竟还要让别人传阅,可见女子在古代的地位何其卑微。
他想起了他在现代的母亲,想起了他本人的身世。
他母亲是父亲是第二任夫人,说是第二任夫人,其实是养在外面的情人,由于原配夫人无法生育,他的母亲生下他后,他就被带去了原配夫人膝下抚养。
原配夫人由于自己无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父亲的这种行为。
为了让他得到更好的教育,母亲也忍痛答应。
为了能得到重视和母亲见面的机会,他刻苦学习,服从家里一切的安排,无论是学校,读的专业,出国,无一不按照家里的规划。
而他和自己的母亲,小时候都不能见上几面,直到他成年后,父亲对他的愈发倚重和信任,情况才有所好转。
母亲...与这古代的女子又有何区别,活得卑微,全仰仗一个男人而生存。
而自己与原主的身世也无甚区别。
完颜煦的眼眸变得深黯,眼底有阴暗不明的光芒在闪烁,他敛了敛心神,淡然地说道:“知道了,许是留在王后那,稍后孤亲自给太后送去,起来吧。”
石默金回了一声是,才颤颤地起身。